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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平沙贴了些《情人》的评论,不由想说说这部书的翻译。
其实我本人并没有读过这本书,倒不是因为觉得杜拉斯写得不好,而是觉得每个人的欣赏倾向确实有所不同。这里本是想说此书的翻译,但事先倒是想说一下我对文学名著的看法。
上了一定年纪以后,我喜欢看两种书:一种是经书,各种经书:儒、释、道、耶;一种是某些文学名著。这里想说个观点:经书就是从正面讲道理,好的文学就是从反面、侧面讲道理。所以我自觉是比较怪的,我喜欢讲道理的书:这里的道理倒也不全是日常我们所说的“道理”,而是“道”和“理”。不论什么经书,全是道理;而文学,如果正面讲道理,必使人厌倦,于是文学家就换着花样,或者从反面,或者从侧面,去反映生活、反映人性,或者是以一种悲剧去反映道与理,要不旁敲侧击地去点出道与理。
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读书?或者为什么读小说?读什么小说?上面讲到”道理“,其实这不仅是接受一种道德教化,也是一种审美,”道理“象是文学作品中透出的”光“。当然,文学作品的审美,不仅在于反映了什么道理,那种”光“,还在于这个作品是”怎样“写出来的。就是说,不仅在于讲了什么,还在于怎么讲的,就是艺术手法的范畴。
讲个类比,一个编计算机程序的,在设计算法和编程时,他要完成一项指定的任务,付诸计算机实施,他就要考虑计算机程序完成的时间,还要考虑计算机程序完成的效果。象排序问题,结果是确定的,不存在什么效果不效果,但有些问题,属于”优化“问题,需要找到一个解决方案,以达到某种最优的效果,下棋大体算是这一类,还有模式识别、图像分析等等都是。那么一个计算机科学家,当他找到一个算法(所谓算法,通俗地说,就是怎么一步步怎么安排计算机处理问题的步骤),既快速,效果又好,那么他就仿佛从这个算法中感到一个种”美“的光芒。这和许多人说数学有一种美是很类似的。就是这事,办的就是棒,反映出一种高度的技艺。
一部文学作品,诗,或者小说,其实在某种意义上颇有些类似计算机算法。最基本的,算法要效率高,得简洁。一般而言,对于文学作品,能一百字表达的,不要两百字。注水肉当然是很差劲的。算法经常有些精巧甚至神来之笔,文学也一样。二者都注重某种结构性的东西。计算机算法要棒棒的,文学作品也好棒棒的。所以,欣赏文学,其实是欣赏作者的能耐,是看作者是怎么把一件事(写作)做得那么优秀的,看作者干得有多棒,而不在于作者编的那个”故事“怎么让人着迷。如果读者只是沉浸在故事里,那是一种浅层阅读。深层阅读是读出文学作品内在之光,包括其中的”道“,和艺术手法,这两者都是审美。
而作为凭借语言文字组织起来的艺术品,文学作品最基本的就是看作品中的语言组织得如何,最最基本的就是一句话组织得如何,一个词选用得如何。这就谈到《情人》的翻译问题。
讲《情人》的翻译,不得不提王小波。王小波曾经讲到两个人的翻译,一个是查良铮译普希金的《青铜骑士》,一个就杜拉斯的《情人》,这两个例子都很好。也许正是我许多年前读到王小波的评论,才使我对语言和文学开始有了一点点体悟。
下面就来看《情人》第一段的几家翻译:
王道乾译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侯,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王东亮译
当我华年巳逝的时候,一天,在某个公共场所的大厅里,一个男人朝我走来。他做了自我介绍,对我说:“我认识你很久了。人们都说你年轻时很美,我来是对你说,我认为你现在比年轻时更美。我爱你现在的毁损的面容,胜过爱你年轻时的面容。”
佚名译
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
法文原著:
Un jour, j'étais âgée déjà, dans le hall d'un lieu public, un homme est venu vers moi. Il s'est fait connaître et il m'a dit: "Je vous connais depuis toujours. Tout le monde dit que vous étiez belle lorsque vous étiez jeune, je suis venu pour vous dire que pour moi je vous trouve plus belle maintenant que lorsque vous étiez jeune, j'aimais moins votre visage de jeune femme que celui que vous avez maintenant, dévasté."
英文翻译:
One day, I was already old, in the entrance of a public place, a man came to me. He introduced himself and said: "I've known you for years. Everyone says you were beautiful when you were young, but I want to tell you I think you're more beautiful now than then. Rather than your face as a young woman, I prefer your face as it is now. Ravaged."
我同意王小波,这里王道乾译得最好。就第一句而言:
王道乾译:我已经老了。
王东亮译:当我华年巳逝的时候,
佚名译:我已经上了年纪,
我们对现代汉语的感觉是怎样的,决定了我们说谁译得最好。一个初涉语文的小学生,可能觉得“华年已逝”很有文采,而“已经老了”太家常,所以文学鉴赏因人而异。
我在这里推崇王道乾的译法,但也不想多去分析。只是想说,对于《情人》这部书,我认为王道乾的译法相对最好。一部书、一首诗,到底怎么译最好,其实没有固定答案,根据原作的年代和风格,对应的汉语文字语体和风格都可能不一样。这些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对待。不总是现代的、口语的更好,也不总是文邹邹的、书面的更好。
最后,我想王道乾的译法也未必绝对完美。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侯,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那时你是年轻女人”,这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删去,当然这是王译的一种风格,就这种很口语化的,允许带有一定的重复。据说杜拉斯此书原是一次记者对其人生经历的采访,杜拉斯后来起意,在此基础上改编为小说,所以口语化是此书的一个重要风格特征,王道乾正是抓住了这一典型特征。
“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这一句我倒是觉得还不够口语化,而是更象叶芝著名的那首《当你老了》中的一句诗,太文了。一句话中,形容词越多,就越文邹邹,形容词越少,就越口语,大体如此。这句话,原作和英译其实都没有把“备受摧残”放在句中,而是放在末尾,以逗号或者句号分隔。所以要我来译,可以如此组织:
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的样子,备受摧残。
或者:
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的样子,特么地备受摧残。
都不太好,故知翻译绝非易事。
(匆匆草就,姑妄读之)
平沙落雁: 文学家写作很自我的,才不管简洁二字怎么写呢,他们的目的就是带你做梦,普罗斯特是个典型。
至于此书的翻译,我刚从亚马逊上订了英文版的,对照着看吧,咱们也 ...
鹤梦白云上: 普鲁斯特虽然长,并不代表他是随意写的。
正如托尔斯泰也很长,而他的原稿则长得多得多,修改无数遍。
真正的作家写作是一种打磨。 ...
平沙落雁: 普罗斯特我看过,他风格是梦幻般的自言自语,语言风格和作品结构两码事
平沙落雁: 普罗斯特我看过,他风格是梦幻般的自言自语,语言风格和作品结构两码事
鹤梦白云上: 平沙很难得啊,居然看过《追忆似水年华》,我却没读过(我觉得译的不好是一个原因)。
普鲁斯特至死都在修改文稿。他的文字大概中国只有周克希、徐和谨作为一个 ...
煮酒正熟: 最后一句,从英译本中我完全看不出口语化。Rather than your face as a young woman, I prefer your face as it is now. Ravaged.
Ravaged 是书面语,非常不口 ...
煮酒正熟: 法语和英语的确都把这个词放在了最后,但是可能欧洲语言在这种表达上有相似之处,而中文非要这么弄,我觉得说好听了太异国风情,说难听点儿是东施那个啥 ...
鹤梦白云上: “我觉得翻译如果追求那个“雅”字,还是应该把握住精神层面上的特点,而不是做语句结构上的简单模仿”
煮酒你这个话讲得实在正确,我无法反对。
我也只是就这 ...
煮酒正熟: 我明白。你刻意严谨的时候我是挑不出什么来的。但是我看你这篇日志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在explore一些新想法呀,所以就认了一把真 ...
鹤梦白云上: "法语和英语的确都把这个词放在了最后,但是可能欧洲语言在这种表达上有相似之处,"
其实我最喜欢和认真的人交流了。
认真一点说,你可以看看英语那 ...
煮酒正熟: 好吧... 那我也直说了吧,我觉得如果按英文版,王道乾译得真心不好。当然如果他是译的法语版那我收回。
按英文版,我也来献丑,真心欢迎批评 (我从没有做过任 ...
煮酒正熟: 好吧... 那我也直说了吧,我觉得如果按英文版,王道乾译得真心不好。当然如果他是译的法语版那我收回。
按英文版,我也来献丑,真心欢迎批评 (我从没有做过任 ...
煮酒正熟: 好吧... 那我也直说了吧,我觉得如果按英文版,王道乾译得真心不好。当然如果他是译的法语版那我收回。
按英文版,我也来献丑,真心欢迎批评 (我从没有做过任 ...
煮酒正熟: 好吧... 那我也直说了吧,我觉得如果按英文版,王道乾译得真心不好。当然如果他是译的法语版那我收回。
按英文版,我也来献丑,真心欢迎批评 (我从没有做过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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