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九月,我上五年级, 大概是秋老虎的缘故,天儿特热,书包里新领的课本还没有来得及包上书皮,大路队走过马路,在小街口就散队了,我跟杨白菜并肩走在家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然后碰上了打群架。
事情发生的极快,刚刚还平静的大马路两侧突然暴土狼烟,有人在跑,有人在叫,更多的是推推搡搡地滚在一起。都是穿白衬衫,绿军裤,背绿色军用帆布挎包的半大男孩子,我就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分了敌我的。
然后就听见有大人喊:“住手!”
附近都是部队大院,估计随便那个路人都有些部队背景和“管闲事”的实力。于是打架的全部都做鸟兽散了,唯有一个男孩子伤了头部,半坐半躺地靠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墙根儿上。
杨白菜那时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只剩下我斜挎着书包呆呆地站在原地。如果我现在闭上眼睛使劲儿地回想,还能看到那时自己的样子:白长袖衬衫,崭新的红领巾,齐膝的花裙子,紫色的塑料凉鞋,绿色的军挎斜背在身上,脑袋上的俩羊角辫儿是早上老妈用细梳子蘸了水梳的,光光亮亮,每走一步都会在风中摇摆。
当时我就是这样呆呆地站着,眼看血从他发际流出来,顺着眉毛再蜿蜿蜒蜒地奔了腮帮子。这小子长得好难看,肤色腊黄蜡黄的,高颧骨,细眼睛斜斜的吊着稍儿,就是受了伤看上去还是凶巴巴的样子。
他眯着眼看着我,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间迸出了一个字儿:“滚!”
我当时就跟刚睡醒了一般,拔腿就跑,跑了两步又鬼使神差地停下,转身犹犹豫豫地掏了手绢递回去,“擦擦?”
“滚!”这次的声音好大,吓得我扔下手绢就跑开了。
到了晚上,我听对门杨白菜说,对面四楼的温家二小子打架伤了脑袋。老妈那天因为一群四五年前的”老“学生回学校来看她而心情大好,我告诉她手绢”丢了“她也没太生气,只是半开玩笑半威吓地说要是再丢就跟一年级一样用别针别在前襟上去……
五年后的某个深秋的早上,我骑着辆二四的小飞鸽去上学,一个骑着二八永久的男孩从身边超过去,又慢下来跟我平排,转着脸打量我一下,突然叫了一声:“五子?”
只有极亲近的家人朋友才管我叫五子,要换了别人这么叫会让我特烦。
我皱着眉头打量他,细眼,高颧骨,蜡黄皮肤,虽然以前只见过一面,仍然是立马想起来,相当的不愉快。
“五子你还认识我不?我是温某某啊……”我不说话,脚下加紧蹬车,可是二四的小飞鸽绝对不是二八永久的对手啊。
“五子你在哪个学校上学啊?今天我去你们门口等你?”他倒是不屈不挠,咧着嘴笑着问,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我摇头,拼命蹬着车,他毫不费力地跟着,”不告诉我是不是?我就不会一直跟着你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那年头,男孩女孩之间,朋友这个称呼很暧昧,很吓人。我把车停下来,看看路,拐了个把儿奔着原来住过的大院去。
”五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家……我记得你是四楼乙门几号来着?“
”二号……你记得倒是清楚哈。“他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担心,”你现在别去啊,我爸在家……“
”那么刚刚好,我告诉你爸你追我来着……“
”啊?算你狠!“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