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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神都术数志之天元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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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0-4-8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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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神都术数志既然是一个系列,就肯定不会只有一篇,咬咬牙,第二篇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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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术数志之天元危局- g( z. V$ L' o- F6 Q7 N) B# M

    4 x3 Q# V( l" q0 _第一卷:危局降临4 M7 K! Q2 H$ z% P) p* T% \

    # M" }4 Q9 D) G& J
    第一章 神都无米
    神龙初年,秋风还未扫尽神都洛阳的暑气,一丝恐慌的阴云,却已悄然笼罩在帝都上空。
    源头,在八百里外的金水河段。
    大运河,帝国的千里血脉,正从这里,将江淮的膏腴输送进中原这片日渐贫瘠的土地。然而此刻,这条血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淤塞、梗阻。
    一艘满载扬州白米的漕船,死死地搁浅在浑黄的泥沙里,像一头搁浅的巨鲸。船老大赵四的铜皮脸膛在烈日下泛着油光,他盯着那几乎静止的河水,浑浊的眼球里布满了血丝。三天了,他们在这里寸步难行。上游的水迟迟不来,河床却在脚下悄然抬升,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从水底将他们连人带船托出水面。
    “四爷,再这么下去,别说误了纲运,船底都要被这鬼泥给顶穿了!”一个年轻的伙计声音发颤。
    赵四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催,继续往上游派人催!告诉那些管水的官老爷,再不开闸放水,他们吃的就不是白米饭,是观音土!”
    恐慌,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顺着干涸的河道,比任何一艘官船都更快地传回了神都洛阳。
    东市的米行外,价牌一天一换。三天前还是“斗米三百”,今天早上就赫然挂出了“斗米三百五十”的新牌子。队伍从天不亮就排起,人群中压抑的议论声,像无数只秋蝉在嘶鸣。
    “听说了吗?金水段的漕船全堵上了,几万石米烂在河里。” “何止!我三叔在工部当差,说那河底的泥沙跟疯了一样往上涨,挖都挖不及!” “天爷,这是上天要降罪于我等么?”
    流言蜚语,人心浮动。神都洛阳城百万之众,每日消耗的粮食是个天文数字,其中八成仰仗漕运。漕运一断,无异于扼住了帝国的咽喉。
    户部衙署内,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燥热。
    一卷卷关于漕运损耗、沿途仓储、水文记录的案牍,在户部侍郎裴渡的案上堆成了摇摇欲坠的小山。他修长的手指在发黄的纸页上疾速跳动,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急板。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个数字,任何一个注脚。
    “蠢货!”裴渡将一份水情奏报猛地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公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下属们纷纷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神龙五年,金水段清淤,耗银三万两,可保十年通畅。这是当年的测算。如今才过去几年?账面上的淤积速度,比当年的预测快了整整三倍!三倍!”他站起身,在屋内踱步,语速又急又快,“要么是当年的司天监和工部全是废物,要么……是这天,变了规矩。”
    他停下脚步,看向墙上那副巨大的《大唐水道图》,目光死死锁定住那截致命的“金水段”。在他眼中,那不是一条河,而是一道复杂的算题。有流速、有斗量、有土方、有工期。在他看来,世间万物,皆可为数。只要找对了变量,厘清了算法,就没有解不开的题。
    “传我命令,”裴渡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镇定,“调集过去十年金水段所有的水文、气象、漕运、清淤数据。我要在一日之内,重新建立此段河道的损益模型。另外,去将作监,把最好的算师给我请来。”
    他挥了挥手,属下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裴渡重新坐下,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燃烧着一股兴奋的火焰。这不仅是一场危机,更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用冰冷、精确的数字,去打醒那些沉溺于“祖宗之法”与“天人感应”的守旧派的机会。
    他要让整个朝堂看看,真正能解救帝国的,不是空谈玄理,而是他手中这支精于计算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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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 `  A4 p# R; R第二章 无声之网
    与户部的焦灼烦乱截然不同,崔氏的府邸内,一派悠然自得。
    后院的水榭中,门下省侍中崔严,正屏息凝神,立于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他身着宽大的燕居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宛如一尊古玉雕像。他手中的那管湖州紫毫笔,在一方澄泥砚上饱蘸墨汁,笔锋蓄势待发,却迟迟不落。
    他在练字,练的是耐心。
    一名管家悄无声息地走近,垂手侍立,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崔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笔放回笔山,才低声禀报:“相公,户部的裴侍郎,又在调集各部案牍了。看样子,是想自己拿出一套清淤的章程来。”
    崔严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由他去。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
    “只是……他行事太过雷厉,不循旧例,已经引得工部和都水监那边颇有微词了。”管家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微词?”崔严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一丝温度,“他要的就是微词。若是一团和气,如何彰显他这科举新贵‘革故鼎新’的能耐?他巴不得我们这些老家伙站出来,用‘祖宗之法’去驳他,好让他去陛下面前哭诉,说我等因循守旧,阻挠国事。”
    管家恍然大悟:“那……我等该如何应对?”
    “不应对,”崔严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不仅不应对,还要帮他。”
    他放下茶盏,终于抬眼,目光深邃如井:“你派人去告诉工部和都水监的人,裴侍郎要什么,就给什么,而且要最快地给。他要算师,就从将作监里挑最好的给他送去。他要拟定契约,就让下面的人备好最齐全的旧例范本,供他参考。”
    管家一怔,满脸困惑。
    崔严站起身,踱步到水榭的栏杆旁,望着池中缓缓游弋的锦鲤。“这天下最难挣脱的网,不是刀枪织就的,而是规矩和人情织就的。裴渡这样的人,自负才学,眼高于顶,只信他纸面上的数字,却看不见这数字背后的人心与盘根错节的利益。”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一个圈:“他以为自己在解一道算题,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局中。他越是自信,越是急于求成,就越会主动地、心甘情愿地,走进我们为他准备好的那张网里。”
    “去告诉门下省的给事中们,”崔严的声音变得极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裴侍郎的任何方案,只要送上来审议,都不要封驳。让他过,一个字都不要改。只需在审核意见里加一句:‘此法精妙,然事关重大,为策万全,建请陛下依太宗朝旧例,于契约中增列‘误期加罚’之条款,以儆效尤,激励承办各方尽心王事。’”
    “误期加罚……”管家喃喃自语,眼中渐渐放出光来。
    “对,”崔严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要快,我们就让所有人都陪着他快。他要用数字说话,我们就用祖宗的规矩,给他这串数字,加上一把最牢固的锁。”
    他不再言语,重新回到书案前,提起笔。这一次,笔锋再无滞涩,一气呵成,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
    亢龙有悔。
    笔力雄健,墨透纸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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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 y" T( w) z: T% r0 z,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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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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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8:3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西市异客
    神都洛阳西市,是帝国的另一张面孔。
    这里没有皇城的威严,没有坊间的规矩,只有扑面而来的喧嚣与活力。高鼻深目的粟特商贩,头顶卷发的波斯僧侣,肤色黝黑的昆仑奴,操着南腔北调的各路行商,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绘。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烤肉、皮革与汗水的混合气味。
    在这片喧嚣的海洋中,有一个寂静的孤岛。
    那是一家波斯景教寺院的藏经阁,光线昏暗,飘散着旧纸张和异域熏香的味道。一个名为安如谏的年轻波斯学者,正坐在角落里,就着一扇高窗透进来的天光,在一块蜡板上飞快地刻画着。
    他刻下的,不是汉字,也不是波斯文,而是一串串扭曲奇特的符号:ax² + bx = c。
    安如谏的祖父曾是巴格达“智慧宫”的一员,他带来的不仅是虔诚的信仰,还有一套迥异于中土的学问。他称之为“代数学”,一种用符号来解开万物数量关系的“钥匙”。他相信,这把钥匙能开启任何一扇紧锁的知识大门。
    然而,在神都洛阳,这把钥匙却找不到任何一把锁。
    他曾试图向国子监的博士请教,对方看了他的符号,斥之为“鬼画符”,是“奇技淫巧”。他也曾想拜访司天监的术数大师,却连大门都进不去。他就像一个揣着稀世珍宝的富翁,却身处一个只认贝壳的荒岛。
    “安先生,又在琢磨您的‘天书’呢?”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说话的是寺院里的一位汉人执事,他端来一碗羊奶,善意地提醒道:“外面米价又涨了。您那点钱,省着点花吧。听说运河出了大事,这回怕是朝廷也头疼了。”
    安如谏抬起头,碧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光亮:“运河?是淤积吗?”
    “可不是嘛!”执事叹了口气,“听说泥沙涨得比潮水还快,邪门得很。”
    安如谏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放下蜡板,追问道:“那……官府是如何计算这淤积的速度的?”
    “计算?”执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这种事,要么靠老师傅的经验,要么就请司天监的大人们问卜上天。谁还拿个算筹去一寸一寸地算?”
    安如谏沉默了。他回到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蜡板。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奔腾的河流。他知道,河水的流速、含沙量、河床的坡度……这些全都是变量。而这些变量之间的关系,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动态系统。淤积的速度并非恒定,而是在不断变化的,甚至可能是“加速”的。
    这种“变化率”的概念,中土的“天元术”似乎难以描述。但他的代数学,尤其是他从一位印度学者那里学到的一点关于“无穷小量”的思想,却恰好可以捕捉这种动态。
    他可以在蜡板上,用他的符号,画出一条曲线,一条能够预测未来淤积趋势的、恐怖的、向上扬起的曲线。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冲出去,告诉那些焦头烂额的唐人,他有办法!他能看见那场危机的真正面目!
    可他随即又颓然坐下。谁会信他?一个异乡人,一个异教徒。他的学问,在这里是屠龙之技,更是离经叛道的异端。
    他看着窗外,西市的喧嚣依旧。他握紧了手中的铁笔,在蜡板上重重地刻下了一个问号。这问号,既是问这道数学难题,也是在问自己在这座繁华而陌生的神都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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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w, r9 e# u9 u( ^& S第四章 天元问卜
    皇城,紫宸殿。
    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铅。唐中宗李哲的脸色阴沉,他看着阶下群臣,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每一张面孔。
    “漕运,国之命脉!如今命脉淤塞,神都粮价一日三涨,人心惶惶!诸位爱卿,谁能为朕分忧?”皇帝的声音里,压抑着雷霆之怒。
    朝臣们噤若寒蝉。
    就在此时,户部侍郎裴渡出列,手持象牙笏板,朗声道:“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这位年轻的侍郎,以其凌厉的作风和对数字的痴迷而闻名朝野。有人赞他能臣,亦有人讥他酷吏。
    “陛下,”裴渡的声音清亮而自信,回响在空旷的大殿里,“臣连日召集各部算师,核查了金水段近二十年的水文地志。发现此次淤积,非天灾,实乃‘旧债’与‘新息’并生之祸。”
    他口中吐出一连串精确的数字,从历年平均降雨量,到上游植被的破坏率,再到河床泥沙的构成。群臣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冰冷而坚硬。
    “臣已拟定‘雷霆清淤策’。其一,以盐铁专卖的未来一年之税收为抵,向内库及神都洛阳豪商借贷五十万贯,以为专款。其二,以三倍工钱,招募天下工匠,日夜不休,分段清淤。其三……”
    裴渡滔滔不绝,他的方案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严丝合缝,每一个环节都有数据支撑。他最后总结道:“依臣之测算,只需三月,金水段便可恢复旧观。若天时顺利,或可提前。届时,积压漕船一通,粮价自平。”
    殿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叹。这方案,大胆,甚至有些疯狂。挪用盐铁税收,无异于饮鸩止渴;三倍工钱,更是闻所未闻。但不得不承认,它听上去确实高效、可行。
    皇帝的眉头稍稍舒展,但疑虑未消。他沉吟片刻,目光转向了另一位侍立在侧的老者。
    “魏卿,”皇帝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你是国之司天,掌阴阳术数。依你之见,裴侍郎此策,于天时、于国运,吉凶如何?”
    被点名的,正是司天监的最高长官,魏玄合。
    魏玄合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身着绘有日月星辰的官袍。他一出列,整个大殿的浮躁之气仿佛都被他沉稳的气场压了下去。他是大唐术数界的泰山北斗,精通《周易》、历法与“天元术”,其预测向来被视为天意的体现。
    “回陛下,”魏玄合的声音从容不迫,“国之大事,不可不慎。臣请当殿起卦,问卜于天,以断吉凶。”
    皇帝颔首:“准。”
    内侍立刻捧上一个紫檀木盘,盘中盛着五十根经过特殊处理的蓍草。
    整个紫宸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或许听不懂裴渡的复杂计算,但他们看得懂这古老而神圣的仪式。这一卦,将最终决定帝国的下一步棋。
    裴渡微微皱眉,他一向不信这些玄虚之说。但在绝对的皇权与根深蒂固的传统面前,他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魏玄合净手、焚香,神情肃穆。他拿起蓍草,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了他那套繁复而精准的占卜程序。分二、挂一、揲四、归奇……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神秘的韵律感。
    时间,在蓍草的分合聚散中缓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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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2-4-16 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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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分神

    板凳
    发表于 前天 09:51 | 只看该作者
    上一次在原创下面回复,还是在萨苏的帖子里。再往前,是马亲王。眨眼间,时光飞逝。' r' v! J% W, b* E. R- 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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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几年后,能在某点或者别的文学网站读到您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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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0-4-8 10:45
  • 签到天数: 227 天

    [LV.7]分神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3:11 | 只看该作者
    水风 发表于 2025-7-20 09:51
    7 k: I5 o  |3 {1 U上一次在原创下面回复,还是在萨苏的帖子里。再往前,是马亲王。眨眼间,时光飞逝。
    ; U9 _# y# X4 J) G+ W& u! s
    / d& f2 \1 O1 }希望几年后,能在某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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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道长好。
      Q! J) T9 L6 h8 s0 ?
    5 _! N1 V, P) D# f6 h这些完全都是随手写的东西,人到中年,温饱糊口尚可,进步已无空间。写这些都是满足自己可笑的虚荣心吧,做点儿什么,不为银钱,只为了挥霍一下自己的想象力,能让人看了心中一动吧。
    8 V/ }# o6 t- A& v% @" a/ J
    0 B0 D( w% Z$ Z1 T顺便说一句,西西河里好像是铁手劝的我,这种长篇放在一篇的回复下面。我也深以为然。
    ' t# t, p) I+ Q' P7 _! Y! ]
    % X7 x) g3 ]- _就这样吧,网文的东西要去迎合读者的,我不喜欢;宁肯写点自己想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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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手,彼此彼此。对不起我插队了。  发表于 前天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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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0-4-8 10:45
  • 签到天数: 227 天

    [LV.7]分神

    5#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8:17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既济之兆
    司天台,观星楼顶。
    这里是整个神都洛阳城离天最近的地方。巨大的浑天仪在星空下静默,宛如一头青铜铸就的上古神兽。
    但此刻,决定帝国命运的,并非这台能测算星辰轨迹的精密仪器,而是魏玄合手中那几根细小的蓍草。
    紫宸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每一次分蓍,每一次归奇,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
    终于,六爻已定。
    魏玄合看着摆出的卦象,原本肃穆的脸上,渐渐绽开了一丝微笑。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向皇帝躬身禀报:
    “陛下,大吉之兆!”
    殿内响起一阵如释重负的低语。
    “卦成,”魏玄合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为水火既济。”
    他信手拈来,开始解卦:“《彖》曰:既济,亨,小利贞。初吉终乱。此卦上坎下离,坎为水,离为火。水在火上,水能克火,危机(火)已在掌控(水)之中,故曰‘既济’,万事皆成之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自信的裴渡,继续道:“卦中六爻,阴阳皆当其位。初九爻,‘曳其轮,濡其尾’,意为起始虽有小阻,但无大碍。九三爻,‘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预示此事虽艰,但终将大功告成。上六爻,‘濡其首,厉’,虽有小险,但终归于正。此乃天意昭昭,示我大唐,当行雷霆之举,以济时艰!”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强大的说服力。将裴渡的“雷霆清淤策”与卦象中的“高宗伐鬼方”相联系,更是神来之笔,听得皇帝龙颜大悦。
    “好!好一个‘既济’之兆!”皇帝抚掌大笑,“有裴卿之良策,又有魏卿之天启,何愁国事不定?”
    裴渡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出列谢恩。他不在乎过程是问卜还是计算,他只要结果。如今,天意与人谋合一,他的方案再无阻碍。
    然而,在满朝文武的欢欣鼓动中,无人注意到魏玄合解卦时,刻意忽略了一处细节。
    《象》传对于“既济”的解读,还有一句至关重要的警语:“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既济”是六十四卦中唯一一卦,六爻阴阳全部“当位”,达到了最完美、最均衡的巅峰状态。但也正因为此,它也意味着盛极而衰的开始。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动,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使其立刻走向反面——代表着混乱和失败的“未济”卦。
    魏玄合当然知道这层含义。但作为一名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宗师,他有着自己的骄傲与自信。在他看来,卦象呈现的是“势”,是宏观的吉凶。那句警语,不过是对世人“居安思危”的常规劝诫。在如此清晰的大吉之兆面前,那些许的“终乱”风险,不过是星辰大海中的一朵小小浪花,不足为虑。
    他相信自己几十年的经验,相信这套解释了宇宙万物运行规律的宏大体系。他算准了天时,算准了国运,却唯独没有,也无法算出一份由凡人书写的契约中,隐藏着怎样的“动态风险”。
    他的失算,无关易理,而在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已经跟不上其变化的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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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X7 K) B! n0 i7 S' L
    第六章 契约之锁
    圣旨一下,整个神都洛阳官场都动了起来。
    在裴渡雷厉风行的调度下,一笔笔巨款从内库和豪商手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入户部专设的“清淤司”。工部的征召令贴满了大街小巷,三倍的工钱吸引了无数工匠役夫,如百川归海般涌向金水河段。
    裴渡几乎是以衙署为家,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他亲自审核每一份物料清单,亲自批复每一笔开支。他的眼中只有进度、效率和数字。
    承办清淤工程的,是几个由中原豪族控制的庞大商团。在签订契约的公厅上,裴渡再次展现了他强硬的作风。
    “工期三月,不得有误。每提前一日,赏银千贯。”他冷冷地看着对面那几个养尊处优的商团总管,“但若延误一日……”
    “裴侍郎放心,”为首的一个胖总管连忙起身,满脸堆笑,“我等必当竭尽全力,为圣上分忧,为朝廷解难。”
    就在此时,一直作为门下省代表旁听的崔严,慢悠悠地开了口:“裴侍郎之策,雷厉风行,老夫佩服。只是,赏罚分明,方是王道。既然有赏,那罚则也当明晰。依老夫看,不如就依太宗朝的旧例,若有延误,罚金按日‘子母相生’,如何?”
    “子母相生”,即是后世所说的“利滚利”。
    裴渡闻言,眉头一皱。他本想设一个固定的罚金,但崔严抬出了“太宗旧例”,这在官场上是压得死人的名头。而且,他对自己测算出的工期有着绝对的自信,根本不认为会延误。
    “如此甚好,”他立刻点头,“既能激励诸位,又能彰显我朝法度之严明。就依崔侍中之见。”
    那几个商团总管的脸色微微一变,但见裴渡与崔严两位大佬都已拍板,也不敢多言,只得在契约上画了押。
    崔严看着那份签好的契约,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精光。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终于看到猎物踩进了自己精心布置的最后一个陷阱。
    他知道,裴渡的模型里,有一个致命的漏洞:他的一切计算,都基于“天时顺利”这个理想前提。可天时,又岂是凡人能算尽的?
    契约签订后的第三日,噩耗传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秋汛,在上游毫无征兆地爆发。暴涨的河水如脱缰的野马,瞬间冲垮了河道上刚刚建好的几处临时堤坝,卷走了堆积如山的工具和物料。
    更可怕的是,洪水退去后,人们惊恐地发现,被山洪裹挟而来的巨量泥沙,让金水河段的淤积程度,比之前严重了数倍。
    所有前期的努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工期,从第一天开始,就已陷入了无可挽回的延误。
    而那份契约上的“子母相生”条款,如同一把无情的铁锁,悄然锁紧。它那恐怖的死亡螺旋,才刚刚开始转动第一圈。
    户部衙署内,裴渡手握着前线传来的紧急军报,面色惨白如纸。窗外,秋风乍起,吹得他背后一阵冰凉。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些精确到无可挑剔的数字,在变幻莫测的现实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而在千里之外的司天监,魏玄合正仰望星空。他看到,代表帝星的紫微垣,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光晕。
    那个大吉大利的“既济”之兆,仿佛成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嘲讽。
    0 h& b2 {+ C- V+ G8 M6 `% h
    * Q2 f: L  v7 t; U+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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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坠入深渊5 |  H7 N3 K+ e( g0 j' X' N0 i(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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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亢龙有悔
    秋汛,如同上天对裴渡那份精密计划书的无情嘲弄。
    洪水退去,金水河段已成一片泽国烂泥。前期清出的淤泥被冲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从上游奔袭而来的、更巨量、更黏稠的胶土,它们像一层厚厚的牛皮糖,将整个河床的标高又硬生生抬高了三尺。
    户部衙署的灯火,彻夜不熄。
    裴渡的双眼布满血丝,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焦躁地来回踱步。墙上的《大唐水道图》在他眼中不再是一幅宏伟的蓝图,而是一张狰狞的、嘲笑他的鬼脸。
    “加人!再加工钱!”他的声音沙哑而暴戾,“把征募的工钱提到四倍!告诉那些商团,物料损耗,我清淤司一力承担!我不管什么洪水,三个月的工期,一天都不能多!”
    然而,钱砸下去,却只听见沉闷的回响。四倍的工钱也无法让工匠们在没过膝盖的泥潭里凭空变出效率。物料的价格因为突如其来的巨量需求而飞涨,商团们一边叫苦不迭,一边毫不手软地将一张张昂贵的账单送到裴渡的案头。
    “侍郎,”一名掌管账目的主事颤抖着递上一卷账簿,声音细若蚊蝇,“依……依契约,误期已过十日。按‘子母相生’之法,我等所欠内库与各家商号的本金加罚金,已、已达六十一万贯……”
    裴渡猛地夺过账簿,那上面的数字像一条毒蛇,狠狠地咬噬着他的眼睛。他当初为了彰显效率与决心而亲口同意的条款,如今变成了一个自动收紧的绞索。
    每日的罚金,不再是一个固定的数目,而是以前一日的本金加罚金总和为基数,再生出新的罚金。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恐怖的增长方式。它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在自我繁殖。
    “荒谬!”他将账簿砸在地上,“天灾所致,非战之罪!岂能如此算账?”
    主事吓得跪倒在地,哆嗦道:“契……契约上白纸黑字,未注天灾可免。崔侍中当初审议时,还特意称赞此条款‘法度严明,无可转圜’,门下省的批红俱在……”
    裴渡身子一晃,后退两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崔严!
    那个总是在朝堂上闭目养神、仿佛与世无争的老人。他那句轻描淡写的“依太宗朝旧例”,原来不是什么善意的提醒,而是早已磨利、淬毒的刀刃,就等着他自己撞上来。
    他想停下工程,及时止损。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停工,等于直接承认失败,他将立刻身败名裂。唯一的希望,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赶在债务彻底失控前完成清淤。
    他陷入了一个自己为自己设下的绝境。他越是挣扎,那条名为“契约”的绞索就勒得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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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_# j( T0 c) B第八章 鬼神之算
    神都洛阳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米价在最初的暴涨后稳定在一个令人不安的高位,仿佛在积蓄下一次更猛烈的风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金水河段,投向了那个名叫裴渡的年轻侍郎,看他如何在这场与天时和债务的赛跑中,走向胜利,或是灭亡。
    裴渡已经半个月没有回过家。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昔日的锐气被一种焦灼的阴郁所取代。他放弃了睡眠,拼命地计算、调度,试图用自己最信赖的数字,从那片烂泥中杀出一条生路。
    然而,他所有的模型都失灵了。工匠的体力、物料的输送、泥土的黏性、官员的惰性……这些曾经被他视作可以量化的“变量”,此刻全都变成了不可理喻的混沌。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位在将作监供职的老友,给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西市景教寺里,有个叫安如谏的波斯人,”老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曾见他为人算量,不用算筹,只在蜡板上画些鬼画符,便能算出布匹的损耗、木料的弯折。其法之速、之准,匪夷所思。人皆称其有‘鬼神之算’。裴公,如今正道已穷,何妨……问计于鬼神?”
    裴渡起初斥之为无稽之谈。他生平最恨的便是装神弄鬼。但当又一份赤字惊人的账目送到面前时,他最后的骄傲也崩塌了。
    是夜,他换上一身布衣,带着一名随从,悄然来到了西市那座充满异域风情的景教寺院。
    在昏暗的藏经阁里,他见到了安如谏。
    这个碧色眼眸的波斯人,身上有种与神都洛阳格格不入的沉静。他听完裴渡的困境,没有追问工程细节,只是要来了那份让他寝食难安的契约副本,以及每日的债务增长记录。
    安如谏没有用算筹。他拿出一块蜡板,用一根铁笔,在上面画了起来。
    他画的,不是字,也不是画,而是一条线。
    一条从左下方向右上方延伸的曲线。起初,它平缓得近乎水平,但很快,它开始抬头,越来越陡峭,最后,它以一种近乎垂直的、令人心悸的角度,冲向天空。
    “侍郎大人,”安如谏指着那条曲线,声音平静得可怕,“您遇到的,不是一场洪水,也不是管理失当。您陷入的,是一个‘增长吞噬增长’的陷阱。”
    “我的祖国有一种学问,叫‘代数学’(Al-jabr)。它告诉我们,有些事物的增长,它的速度,取决于它本身的大小。”安如谏的铁笔点在曲线上,“您的债务,就是这样。它越大,增长得就越快。它不是在行走,而是在‘滚’。你看这里,”他指向曲线的末端,“它很快就不再是增长,而是‘爆炸’。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您把整个大唐的国库都填进去,也追不上它一个时辰的利息。”
    裴渡死死地盯着那条曲线,浑身冰冷。
    他是一个与数字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可他毕生所学,都是在处理加与减的线性世界。而安如谏画出的这条线,属于一个他闻所未闻的、乘与方的恐怖维度。
    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崔严的杀招。那老家伙根本不需要动用任何权谋,他只是利用规则,利用数学本身,为自己挖掘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坟墓。
    “可有……可有破解之法?”裴渡的声音干涩发颤。
    安如谏沉默了许久,轻轻地摇了摇头。
    “数学,无法改变已经写下的事实。它只能……预测事实。”
    他抬起头,碧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怜悯:“大人,根据我的计算,这头怪兽达到‘爆炸’的临界点,还有……不到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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