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同鸭讲的悲剧

holycow

@晨枫 大佬批评我学萨苏卖关子，这太冤枉了。我倒是想一次写完来着，不过没有老大你一次码个成千上万字的本事啊。这个故事稍短一点，一次完成。

1992年7月31日早上10：30分，泰国航空公司的一架A310-300客机从曼谷廊曼国际机场起飞，执行曼谷到尼泊尔加德满都的泰航311航班。当天的航班有99名乘客和14名机组成员，对于A310来说，大概只坐了一半的座位。311航班从曼谷出发后，航线大致沿着曼谷-仰光-加尔各答-加德满都的走向，预计于尼泊尔当地时间12：30到达加德满都特里布万国际机场。

. J3 y# V  B9 F1 z一路正常，尼泊尔时间12：10分，311航班联系加德满都航管中心，报告飞机在加德满都机场东南150海里，预计12：28到达加德满都外41海里处的Romeo检查点。航管中心通报加德满都机场能见度在10公里以上，2500到10000英尺高度有少量云层，地面风速5海里，风向100度，看来天气完全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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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D; e( s7 M( W下午12：18分，311航班再度联系航管中心，要求从35000英尺高度下降，随即得到批准。五分钟后管制员通报加德满都机场02跑道头的能见度下降到1.5公里，但同一条跑道的另一头，也就是20跑道能见度还有3-4公里，因此机组需要从南面进场后盘旋180度，从北面的20跑道落地。尽管如此，泰航的机长试着又一次要求02跑道，311航班的航向几乎正对02，而且加德满都机场的南面是平原，北面是高山，如果02的条件还过得去，机长宁可还是在02落地。从空管那里传来的是更坏的消息：02跑道头现在有强降雨，只能用20跑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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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3 a% c. T) Y) K* @2 B( u12：27分，311航班报告到达Romeo检查点，航管随即批准311航班在11500英尺高度飞向下一个检查点 -- 加德满都西南方202度方位线上10海里处的Sierra检查点。3分钟以后机组再次查询加德满都机场的天气情况，这次管制员没有通报天气，只是简单地说02跑道现在又开放了，并要求机组在到达25海里处时再次报告。

; l% o/ d1 z+ x( }在25海里处机组向航管报告，并再次询问天气。航管将311航班移交给加德满都机场塔台，塔台的通报如下：“静风，气压1010，气温21度，02跑道能见度2500米，雨区正通过机场上空”，塔台随即批准311航班执行“Sierra进近程序”，并在距离10海里，高度9500英尺处报告。

3 E0 b# d, b6 R' v' N; }1 w( A两分钟后，机组再度联系塔台，报告由于机械故障，要求保持高度10500英尺并备降印度加尔各答。还没等塔台回应，机组自行取消了这一要求，报告机械故障已排除，要求恢复Sierra进近程序。塔台随即批准，并再度指示311航班在距离10海里，高度9500英尺处报告。

( o' ^4 `0 y4 [机组十分疑惑地回复道：“我们现在不能降落，要求左转回到Romeo重新展开进近程序。我们现在的距离9海里，高度10500英尺，可否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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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0 T, m( J& `0 }塔台好像比机组更加疑惑，直接要求机组重复距离和高度。311航班过了一阵后回答：“现在7海里。”塔台：“明白。距离10海里，高度11500英尺处报告。”

半分钟后机组通报塔台：“我们正在上升。”塔台的指令是“在距离16海里处11500英尺高度重新执行Sierra进近程序，届时报告。”机组的复诵却是“距离10海里，高度11500英尺处报告。”于是双方又花了些时间机组才理解了塔台的指令。随后机组又改变了自己的要求：“我们现在不能进近，要求右转回到Romeo检查点从18000英尺高度重新展开进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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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g7 p* L; S3 O" p  p: o5 [7 M塔台要求机组暂时保持11500英尺高度 -- 尼泊尔航空的RA206航班正在13000英尺处。结果机组又听错了，等搞明白指示是保持11500英尺时飞机已经上升到13000英尺了，赶紧降回11500英尺，这时311航班距离加德满都9海里。

等到RA206航班通过后，塔台终于批准泰航311飞往罗密欧检查点。

- Y5 Y2 A1 G( u6 v: n三分钟后，加德满都航管询问311航班现在离机场的距离，回答是5海里。

“确认是25海里吗？”这回是航管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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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海里。零-五！”机组的沮丧溢于言表。

) t- i% N7 U( i& C1 |' X两分钟后，泰航311再次询问机场天气情况并要求右转回机场方向；由于当时航管正和RA206通话，于是要求311航班等待。等航管回过头来再叫泰航311时，却再也叫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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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y+ `, h+ q+ l* I% s* V0 q4 o2 b当确认泰航311失去联系后，加德满都机场展开了搜救程序。根据最后的通讯，311航班正在向南飞往罗密欧检查点的途中，所以最初的陆空搜索是向机场的南面扇形展开的。但季风季节突如其来的低云和雷雨阻碍了搜索的展开，到了天黑时搜索只能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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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J- ?) T( J3 q( W4 I/ @第二天，8月1日，搜索指挥在重听前一天的航管录音带时有了惊人的发现：311机组有一句“航向025”，如果这个航向是对的，飞机应该是在往北飞往喜马拉雅山脉，而不是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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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t$ l; Z' L3 x搜索重点立刻转向北方的山区，在世界屋脊的崎岖地形上搜索异常地艰难，到了第三天8月2日早上，搜索飞机和地面救援队几乎同时在Langtang国家公园附近的山上发现了泰航311 的残骸。坠机地点位于加德满都以北015度方位线上23.3海里处，高度11500英尺。飞机的航向是005度，以平飞的状态一头撞在一块几乎垂直的山岩上。



# [) l& G) J8 ~7 u尼泊尔Langtang国家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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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几乎立刻展开，四天后，两个黑盒子被尼泊尔军队的云雀和超美洲豹直升机从山上运下来，立刻送往加拿大渥太华的实验室中分析。当黑盒子的解码和翻译完成后，所有调查人员都大吃一惊，因为这是一个一连串一个鸡同鸭讲的悲剧。

麻烦是从311航班那转瞬即逝的“机械故障”开始的。当加德满都塔台刚刚批准机组执行Sierra进近程序后不久，机长指示副驾驶放襟翼到15度。25秒钟之后舱音记录器上传来一声警告声，于此同时飞行数据记录仪上记录到了襟翼故障，随即是副驾驶报告襟翼放不下了。于是副驾驶又来回试了好几次，还是放不下。

2 l. I' r( a6 M' n“别急”机长说，“现在要降落反正已经太晚了。我们去加尔各答。”由于加德满都机场的地形，飞机降落前必须襟翼全放，如果15度都放不下去那就根本不用想，直接回航备降。于是机长联系塔台要求备降加尔各答，这时311航班离机场13海里，高度10800英尺并继续下降中。还没等塔台回答，副驾驶又试了一次襟翼居然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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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就是机组和塔台之间那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通话，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在那里说些什么。

1 W, c3 o! @% J解开这个谜团的是泰航311机组手里泰航下发的航图，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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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Sierra进近程序图”里，罗密欧检查点是标在进近航线的下方开始处的位置，接近16海里处的位置。任何人如果扫一眼航图的话都会认为罗密欧检查点就在16海里处外面一点的地方，并且Sierra进近程序是从罗密欧开始的。坑爹的是航图那部分是用一个虚线框框起来的，虚线框上标明：“此处不按比例尺(Scale Distorted)”。罗密欧检查点实际在哪里呢？41海里处，这张进近程序图的外面。Sierra进近程序压根就不关罗密欧的事情。

尼泊尔空管手里拿的是Jeppesen航图，见下。这个航图没有容易引起误解的地方 -- 如果要重新执行Sierra进近程序，回到13海里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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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 K! B' Q# B5 F6 z5 W) O& `所以在尼泊尔空管看来，泰航机长要求回到罗密欧重新展开Sierra进近程序根本就是不可理喻：重来一遍就重来一遍好了，干嘛要大老远跑到41海里之外再绕回来啊？在泰航机组看来，尼泊尔空管的指令同样是莫名其妙，我要回罗密欧去重新执行进近程序，你这算是放行还是不放行啊？

7 M8 k# W  d7 e双方在那里鸡同鸭讲的时候泰航311就在原地转圈，鸡同鸭讲到后来尼泊尔的空管终于投降了：罗密欧就罗密欧吧，你愿意大老远跑到41海里外再绕回来我也拦不住是不是？批准前往罗密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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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9 U7 n+ O8 g: `; T: K泰航机长长出一口气，这厮终于搞明白了，真是不容易，顺手操纵飞机改出盘旋。副驾驶就忙着在计算机里调罗密欧的坐标位置，结果不知什么原因罗密欧的坐标一调出来就消失了，再调再消失。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机长操纵飞机改出盘旋时航向是025，向北。至于罗密欧为什么在飞行管理系统中一再消失呢？因为飞机在向北，飞行管理系统认为南边的罗密欧早就过了，留着何用？

下面空管要求报告距离时311航班实际已经飞到机场北面5海里的位置了，但当时加德满都机场没有雷达，所以空管并不知道。当机组报告5海里时空管自然而然地听成了25海里，因为上次报告是9海里，往南飞离机场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不可能越来越近。机组纠正为5海里时，空管和机组都没有再想一想，为什么会是5海里？大概他们都被前面的鸡同鸭讲气晕了。

当机长报告航向025的时候空管要么是听错了，要么是认为机长把205度错报成025度了。他们不是往南去吗？那个连高度都听不清楚的家伙这次肯定又把数字报反了，这简直是一定的。而机长呢，他这时肯定已经进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他就是认为自己在向南飞，025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一点都没在他脑子里反应出来。

+ D. F% k; c; L* p坠机前30秒，一直在试图调罗密欧坐标的副驾驶抬起头来看了一下仪表，立刻惊呼：“Hey, we are going north!”

此时本次航班中最雷人的鸡同鸭讲发生了：副驾驶的意思是我们怎么在向北飞？而机长以为副驾驶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掉头向北了。我们不是在往南飞吗？回机场应该掉头向北，这个我知道。于是机长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We will turn back soon.”

8 c) h5 R3 y4 h4 P1 ~副驾驶一听，机长知道啊。那好，一会儿就掉头向南。

7 I! @; y' J# U0 e24秒之后，机上的近地警告响了。舱音记录仪上录下了机组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没有任何误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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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T- _3 e+ xO---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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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仙人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老杨

先花后看抢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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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nPen

这个沟通

空气精灵

这个好象也得算航图不准确导致的,唉

martian

介绍一下航空地图吧，应该很有意思

马克西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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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S1 Y  q5 h8 C6 ]0 K开飞机就是复杂啊，一大把事情、一大堆仪表。这要是以后人类进行宇宙航行呢？神秘失踪是不是就成了家常便饭了？
——另外，问个外行问题：24秒不足以转向避免撞山了么？

中关村88楼

泰航的机长太雷人啦。

( L7 k) o% L$ c# ^3 O3 t有个疑问，大中午的，难道靠目视看不见喜马拉雅山？

hp_ice

这错误...实在没办法理解....

holycow

马克西姆 发表于 2013-2-1 10:52
3 K9 }* d  |% l0 n6 ~开飞机就是复杂啊，一大把事情、一大堆仪表。这要是以后人类进行宇宙航行呢？神秘失踪是不是就成了家常便饭 ...

& j% x! [& F; I! x0 R* }: x是24秒之后，也就是撞山前六秒钟。

holycow

中关村88楼 发表于 2013-2-1 10:57
& |. V9 O' g& }/ Z; M泰航的机长太雷人啦。
3 @0 J% W- v, r; S" O
% |% N, V. Z. O: x# X0 ]# C! E1 A5 p有个疑问，大中午的，难道靠目视看不见喜马拉雅山？ ...

. T0 S" [7 u& G0 Y. I$ N, j# I3 ]那地方不是在下雨吗，飞机应该在云层里。山区天气变化太快。

holycow

& y0 `+ M% |! o. U, u) g  K

空气精灵 发表于 2013-2-1 10:39
0 U/ a; q0 J. T5 s这个好象也得算航图不准确导致的,唉

% D+ C  V( H9 ~- E% K0 D3 i* s
. P$ c: ^# k0 I( {航图不严谨导致理解错误，就是书面形式的鸡同鸭讲

groovy26

我一直以为全球航空都用Jeppesen呢。。。当然TG除外

齐若散

简直晕乎。
6 r8 U9 x  \1 |$ K
怎么两边的图不一样呢。

李根

隧道

最后的误解充分说明了英语是不够准确的语言。
* f3 X& @8 ~( T+ B. |" F2 I" V其实也不是不准确，而且太罗嗦。 日常人们常说省略了很多介词副词的句子。
! t7 E6 J& f+ x+ _8 F然后这种特定情况下，就发生了后果严重的误解。

晨枫

好看！下次讲讲法航447吧。

马克西姆

holycow 发表于 2013-2-1 11:07
是24秒之后，也就是撞山前六秒钟。

不好意思，我看走眼了！

有牙老虎

学习学习在学习

qiuwen777

有牙老虎 发表于 2013-2-1 18:23
0 F+ h7 r( I: `4 v学习学习在学习

; h6 E- {4 ^9 a- j国内的国际航班也是讲英语吧，那要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