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二十年 7

热度 32已有 739 次阅读2014-1-8 01:57

这两天南非发布了2013年高中毕业考试的成绩，这一届公立学校学生的高中毕业率达到78.2%。虽然与私校联盟早些时候公布的超过98%的毕业率仍然有很大差距，但是要知道现任基础教育部长（祖马政府把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分开了，分别归两个部管辖）2009年接手的时候，公立学校的高中毕业考试通过率只有60.6%。经过四年多的努力，高中毕业率逐年提高，可以说这任部长的工作还是很有成绩的。

不过公众仍然不满意。不满意也是有道理的。这个数字比较的只是参加了高中毕业考试的，实际上南非有很大比例的学生没有念到12年级就已经退学了。此外那些比较难的课程的选课率已经越来越低。比如必修的数学课，在南非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普通数学，选了这门课才有资格选需要数学的科学经济会计等课程，另一个是基础数学，内容就非常浅了。2009年，有51%的学生选了普通数学，到2012年，选普通数学的就只有44%。科学只是一门选修课，但是很多理工科大学都对这门课程有要求，现在科学这门课的选课率已经低到不足四分之一。在一些地方为了保通过率选那些容易过的课程的现象已经很严重。

不过大学以及工业界的最大的牢骚是南非的高中毕业要求实在太低。南非高中毕业考试需要至少考7门，及格标准是核心科目40%（母语，数学，两门选修），其他科目30%（外语，生活课，以及另一门选修）。不知道全世界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有如此低的及格标准。如果按照国际上通行的60%甚至50%的标准，南非的高中毕业率就不知道要难看成什么样子了。南非并不是一直执行如此低的及格标准的。降低标准的事情发生在非国大执政以后。现在基础教育部仍然在为这个标准辩护，原因么，是为了让那些学习慢的学生能够体面的离开学校。这个体面让南非付出的代价有点大，导致培养的多数高中毕业生实际上并不合格。以至于有人怀疑，非国大是故意让人口少受到一些教育，好继续支持自己，毕竟非国大在受教育人口中的支持率不怎么好看。当然这就过于阴谋论了。

非国大接手的时候，南非的教育非常不平衡。当年白人政府把绝大多数的教育资源都投入在白人区，黑人区的教育投入相当可怜。非国大上台后，情况自然反了过来。现在最穷的40%的社区得到了一半的工资份额，最穷的20%的社区得到的工资外的教育经费，是最富的20%的社区的6倍。2012年闹出了课本都发不下去的林波波省，是南非最穷的省之一，每个学生头上分摊的教育经费是全南非最高的。这当然不是说穷地区的学校钱更多，毕竟富裕地区的学校都在国家补贴基础上另收学费的，财政状况自然要好很多。不过至少非国大政府在教育上面的经费分配方面使用的向贫困地区倾斜的体制，是一个很正常的做法，并没什么可以指责的。

问题一部分出在师资水平上。2013年5月，南非发布了一个教师水平报告，这份报告发现，有一半的六年级的老师不能通过六年级的数学和语言的考试，都达不到六年级的升级标准，更别提在教育方法上面的知识缺陷了。可以想象教育质量能好到哪里去。不仅如此，很多学校都有老师大比例缺课的问题。2012年南非基础教育部承认，公立学校平均每个教师每年缺课19个工作日，差不多是4周。而南非的学校每年只有40周，扣除考试周的授课周不到30个，平均下来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没老师上课。而且这种情况在贫穷地区最为严重，整个学校只有几个老师看家的事情，根本不稀罕。

但是要动用行政手段威胁这些不合格教师的饭碗，就不是教育部自己能够作主的了。南非有个南非民主教师工会，多数公立学校的教师特别是贫困地区的教师都属于这一组织，这个组织也是南非执政联盟之一的南非总工会的一个重要成员，算是执政党的一部分。有这个组织提供帮助，学校想要开除处分不合格的教师是非常困难的。甚至连一些严格纪律的做法都会遭到工会反对。南非基础教育部曾经提议严格考勤制度，提高教师的出勤率，就因为工会反对而无法执行。更糟糕的是这个工会组织罢工频繁，而且罢工时间几乎总是选择在重要考试之前，使得学生们复习的时候要么得不到指导，或者索性没有地方去考试。南非政府曾经试图立法宣布教师属于不能罢工的行业，也因为遭到了这个工会的强烈抗议而不了了之。

这个工会对不合格教师的袒护已经超出了合理的范畴。2008年这个工会豪登省（一直是教育质量名列前两名的省，但在2013年仅列第四）地区领导人就曾为那些性侵害学生的教师辩护，认为是学校没有为这些教师提供适当的培训，才导致的问题，不能因此而惩罚教师。2009年，当一个黑人区学校的学生抱怨教师总是缺课，虐待学生等等事情的时候，这个领导人竟然发起了罢工反对学生们的牢骚，还暴力威胁那些试图进学校的学生。同年，这个领导人还呼吁如果祖马不能顺利当选，就会搅得学校无法正常授课。2010年这个工会组织的一次罢工之前，这位领导人甚至宣称任何不参加罢工的学校都是向工人阶级宣战，导致一些正常上课的学校被骚扰甚至被抢被砸。还是这个领导人，在2011年，当一个学校的校长因为侵害学生而被撤职的时候，竟然号召罢工来让这位不合格的校长重返工作岗位。这个地区领导人只是这个组织高层中的一个代表人物，他能长期把持如此重要地区的领导人的位置就很说明这个工会的基本立场了。当现任基础教育部长谴责这个工会对教师的过渡保护是南非教育质量低下的一个重要原因的时候，这个工会竟然号召全国范围的罢工来要求部长下台。名义上，这个工会也对南非的教育水平不满，甚至曾经发表声明谴责南非的教育部门，但是任何要动教师工会利益的改动，都会遭到这个工会的强烈反对。可以说这个工会根本不把学生的利益放在心上，在这样的工会的指导下，能有多少教师把学生的利益放在心上，就很不好说了。

当然不仅仅是教师工会不在乎学生的利益，南非的整个社会也需要承担一些责任。南非很多地区仍然缺乏努力学习的传统，很多家长的责任感需要加强。极端的例子是2012年发生在北开普的事情。一个社区的居民因为对政府提供的服务不满意，要求换自己选出来的市长，修路之类的事情，决定抗议，选择的方法竟然是强迫关闭了当地的学校，不让学生们上学，有几所学校甚至直接被居民们烧毁。受到影响的有65个学校的几千名学生，六百多名教师，整整一个学年无法上课。省政府专门为这一年参加高中毕业考试的学生设立了临时的学习场所，但是很不令人意外，这个地区这一年的高中毕业率极低。这种不重视教育，拿教育当砝码的做法，也许能在1980年代的反种族隔离斗争时期找到痕迹。在1980年代，反抗力量的确是提出过不自由就不教育的口号的，拒绝在自由之前接受教育。这种愚蠢的做法，当时有人执行，现在也有人认可这个逻辑。

甚至非国大自己就执行过类似逻辑的政策。1994年，非国大政府宣布要向教育资源的不平等作斗争，要求那些教育资源好的地方的教师向教育资源不好的地方流动，所谓的教师重新分配计划。这个想法也不能说是不好的，但是实施起来就很有一些问题了。当时的政府强迫一些富裕地区的教师去贫困地区流动教书，如果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流动计划，原来的工作也不能做了，直接拿笔钱走人。结果拿笔钱走人的可不是少数，几年的时间，南非上万名有经验的教师和中高层学校管理者离开公立教育体系。而同时，尽管有大量有经验教师流失，南非政府还是在1994-2000年间以平衡教育资源和小学教师资源过剩为理由关闭了全部120所小学教师培训学院，把师资培养完全放到大学来进行，导致参加培训的门槛过高。这项政策在2012年才被改变，新的小学教师培训学校在2013年开始招生。非国大政府平衡教育资源的结果反而是教育水平的整体下降。为了平等，牺牲了水平，不换贫而患不均的典型做法。

非国大在教育上还有一些具体的政策失误问题。比如非国大政府取消了原来白人政府时期的学监政策，学校的教育质量平时没有了监督检查。学监制度自然遭到了工会的反对，到现在也没有人提。不过这届政府还是推行了低年级的公立学校全国统考，教育质量终于有了一个平时的监督机制。南非还在1997年推行了在一些发达国家也有争议的OBE教育体系，这套注重学生实际能力培养的教育体系最终被证实在南非不合适，南非缺乏足够数量的高质量教师资源来维持这套体系的运行。这个体系在2010年被废除。

教育部门的腐败和管理混乱当然也是原因之一。2012年，林波波省发生了教科书事件，应该政府免费发放的教科书，到下半年（南非学校是1月份开学）还没有发放到很大比例的学生手上，有的学生甚至到学年结束也没见到教科书的样子。这是省一级政府管理不善的一个典型例子，而南非的教育很大程度上由省政府负责。这个问题更广泛的体现在偏远地区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上。非国大执政二十年，花掉了大量教育经费的情况下，全南非仍然有15%的学校没有电，75%的学校没有图书馆，60%的学校没有电脑。如果扣掉那些基础设施良好的占总数约20%的传统白人学校，这个数字就更难看了。比如教育质量最差的东开普省，只有3%的学校有图书馆，4%的学校有计算机房。其实很多学校连房子都没有，仍然在树底下上课的学校还能数出来几个。全国范围，南非的学校缺少50万套桌椅。顺便说一个官僚主义的例子，前两年一家欧洲的公司从几大投资银行弄到了一批被淘汰的笔记本电脑，一般两三年新，打算捐赠给南非的学校以提高电脑普及率，南非竟然以不接受旧货为理由拒绝接受，最终这批电脑给了肯尼亚。

当然不能说所有贫困区的学校都不合格。好的例子也是有的。在教育质量最差的东开普省，就有一个校长通过自己的努力，用了10年的时间，把一个高中毕业率只有20%的学校办成了毕业率100%的优秀学校，而这个学校的基础设施在这期间几乎没有得到改进，仍然没水没电。在这个高失业率，高犯罪率的贫困社区，学校成了这个地区唯一的骄傲。这就说明基础设施虽然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还是学校的管理者和教师。这样的例子全南非还有几个，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太少太少。

教育部门肯定不是南非政府部门里面最差的一个。之所以教育问题这么突出，是因为教育的质量是可以进行国际比较的，水平如何，成果如何，都可以直接看到。也就是说教育部门其实是南非政府暴露在全球视野中的一个部门。花这么多笔墨讲南非的教育问题，一方面因为我对教育领域略为熟悉，也因为南非的教育问题也反映了其他行业的问题。政策错误、不患贫而患不均的思想、腐败问题、管理低效问题、工会对劳工的过度保护问题等等，几乎在南非所有行业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祖马政府上台后，至少承认了教育的失败。勇于承认错误是祖马政府强于姆贝基政府的地方。祖马的这个任期内，南非的基础教育也见到一些改革，公立学校高中毕业率年年提高就是一个能够说的出来的成绩。但是要彻底改善教育资源的不平衡，南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已经被不合格的教育耽误的两代人，会在未来几十年里成为南非发展的包袱。

教育的失败使得南非高技术劳动力缺乏，没有技能的劳动力泛滥，是南非失业率特别是年轻人失业率居高不下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当然也加剧了贫富差距。而贫富差距过大被认为是南非犯罪率高的一个原因。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