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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W* a+ w, o |1 _9 F2 ]
朱秉仁听到小茹通报，诧异地抬起头，就见合水肠衣大王段得财一瘸一拐走进大厅。当时朱秉仁正在和杨家旺谈话。- W. I( w1 P3 j9 X
“段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朱秉仁问。) q1 W. R: ?% t$ q+ n2 V
段得财哀哀地：“朱，朱老板，我那亲家走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 p3 c) _& q/ V& c1 I“什么？”朱秉仁大吃一惊：“世显过世啦？出什么事了？”
8 J/ Z& w( B! D {1 Z7 I段得财哭了很久，才唔噜着说：“可怜我那秀云，还，还有外孙，才十一岁呐，造孽呀，十一口人呐。我也不想活了。”( S- m( S# I. A) o
朱秉仁和杨家旺都沉默了。他们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谁也不敢开口问，就坐在那里任凭段得财恣意发泄。这是一种可怕的无奈，好像跌落悬岩无所攀援的无奈。/ Q" {& Y5 W0 d8 g
“朱老板，我求求你，看在你和他们的交情，帮我们说句话吧？”段得财用手指着客厅内那些领袖接见的大幅照片，绝望地嚷嚷：“共产党存心不让有钱人活呀。”) {! N F) A8 q- T% x
朱秉仁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 K" G$ x, B5 L“朱老板，我们中间就您还能给他们说点话，我实在没有办法啊。”0 F. Z G2 m. E0 r3 Q i- u
朱秉仁脸如死灰：“扶段老板下去休息。”
: m) I+ \ D( _! k, b! p几个下人过来，搀着段得财离开。段得财边走边哭喊：“朱老板，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说句话吧。你要我死，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家客厅里，也比被他们整死强。”
' s% X/ {5 l. N6 v( K7 ?3 {可怕的寂静，长时间的寂静。厅外燥热的空气烘烤过道的石板，升起几缕妖娆盘丝，宛如传说中的吊死鬼，无厘头地旋转、游荡。斜阳把窗外张牙舞爪的树杈投影进屋，扣住朱秉仁脚下的那双黑亮牛皮鞋。大厅中央的重庆建设沙盘已经很长时间无人过问，落下了薄薄的一层细灰。几条红黄色的金鱼在朱秉仁身后的鱼缸中一动不动，好像等待和主人共命运。只有大门边的一盆海棠还在漠然笼罩下挣扎，呲裂几许艳丽的花瓣。
5 c6 P0 J6 Q6 r5 b! l! ?“家旺，我想写封信，你，愿意签个名吗？”朱秉仁斜瞟一眼，突然感觉对面的那张脸变得陌生起来。
" M6 B: X: G3 X' e“秉仁兄，还是去北京吧，他们邀请过你好几次。”杨家旺犹豫半天，终于说。 s. b/ m2 ^' x+ _
“我走了，大华怎么办？大华工作那么多年的弟兄又该怎么办？”朱秉仁沉着脸，好像心也沉落水底。
7 ]( f( x+ ^% }6 j; e, Y+ d! S“我说句实话吧。大华，还有我的和顺，都是迟早的事。仅仅工会整天闹着给工人提薪，就能把公司挤垮啰，做那门子生意？这里的弟兄，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让他们听天由命去。”杨家旺两眼噙着泪。( u$ a+ `1 ?3 _5 }) k/ [
朱秉仁咬着嘴唇、腰板笔挺，倔强的目光盯着门口的秋海棠，再不说一句话。5 j \- O& S3 N P
“秉仁兄，要没别的事，我，我就先走了？”杨家旺起身，想挪步，看了一眼朱秉仁又坐回沙发，低头也不言语。又起身，又坐下，如此三次，最后一挪三回头地离开，连再见都没说。/ _5 n4 N) t0 n" T& z! K
又是难以忍耐的长时间寂静。. E5 V i) ]$ `3 A+ ]- X
最后，朱秉仁开口了，他说得很慢，但吐字异常清晰：“小茹，拿纸笔。我要写信，给周总理。”
# G2 \" |9 r* W鱼缸中火红的大金鱼瞪着眼睛，凛然摆头，摇了摇尾巴。, y# T# T- C, a% A) B7 I- ^9 b7 t' j
1 ` L5 h7 }1 h% c- C3 k二; E/ T7 K0 M/ s, y$ \: q
赵志一把白丁拖出会场，找了个小吃店，要了两碗麻辣素面边吃边聊。( |% b5 b% X: ~) f" h0 U b0 Q
“好辣。”白丁鼻涕眼泪一起流。
, S4 a/ g* |& n$ ?5 V“在四川呆两年了，还没习惯？”赵志一稳如泰山。- x1 G# X5 @4 i4 K4 G1 W7 E
白丁放下筷子，哈了两口气：“志一，姓韩的是不是缺德？逼死人一家子。”1 U# \% r7 h" [# d% r R3 Y
“你家里挨过整，当然这么说。”赵志一不以为然，端给他一杯凉水。
: E |- s4 q* r) `' E0 J9 I白丁大灌了两口水：“那，拖我出来干什么？你应该站出来支持他？嘶，舌头根都痛。”
+ B% x% ^& u" \$ m3 c% M" k“我支持？那么多干部在场，多少比我官大的？我凑什么热闹？这种是非躲越远越好。”赵志一咬着他耳朵说：“你信不信？我算个命：韩、张，都没好下场。”: D, H0 S* |7 V& q, y
“扯逑蛋，总有一头正确，这是党内的规矩。”
3 {4 w9 V0 n+ u% s“你啊，还嫩。等着瞧。”赵志一答。
2 o0 u9 [2 J6 M. _4 U" Q4 C; V& C$ i. i“我说，你们下面也都这么乱整吧？”白丁用筷子指着赵志一，不怀好意地：“谢富治知道吗？”
$ H, K/ A# t1 L“呸，”赵志一说：“啥叫掌握平衡？本事。老谢比他姓韩的强多了。”( r" w+ f; B( ]0 l0 }
“我就不懂，天下都坐上了，还急心疯地搞土改，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慌？”
% b$ T0 W, ?. H, k' h“书呆子话。”赵志一把最后一根面条撮进嘴里：“没听过“湘米倒灌”的说法？四川出大米，粮食还要从湖南调进来，为什么？川东年年闹灾荒，地又都在地主手里。再不分，农民怎么活？”9 s7 ]) {4 R*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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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2 Q# c, o8 d; z2 a
小吉普一溜烟冲袁慧过来，急刹车，就听黎明在驾驶座上喊：“小袁，上车。”话音未落，车又转了个大圈，停在袁慧身边。
# ?9 ]& c2 f$ m, f袁慧正和尹玉珍边走边说话，听到黎明喊她，不禁一楞：“首长，有任务？”4 A. R# U" \ z/ J
黎明侧着头，不置可否，袁慧对尹玉珍略表歉意，赶紧上车。小吉普又一溜烟开得无影无踪，还差点撞翻路边一个机关工作人员，气得那人大骂：“狗日的，不要命了。”
' e# k% ]6 g! D8 w吉普开出县城后很快偏离大路，左转右拐，穿越田间小路，冲过浅滩，激得水花四溅，然后沿着河边的碎石道继续走。道路坑洼不平，袁慧几次都差点颠出车外，吓得她连声喊：“首长，慢点，慢点，车要翻了。”
% e( l2 V2 G& P1 b+ C7 J4 V- g最后，小车沿着一处大角度斜坡冲上丘岗，突然熄火停下。黎明打开车门，跳下去，对着袁慧高喊：“妈的。要是那个姓余的那么坏，韩枫就该早早毙了他。”
$ d! a3 \ Q+ G& _袁慧坐在车里，惊魂未定：“部、部长同志，这、这，是任务？”* B4 O# f" q7 P- x5 z. S
“啥任务？憋了一天，想散散心，你不愿意？”黎明长长舒口气，环望四周：“看看这里，人总喜欢追忆过往的云烟，却不去欣赏眼前的山水。知道为什么？”
& v: A9 L! R% E/ B$ {! g: J. p, O黄昏，西坡顶的常青林外挂着一弯纤细的月牙。苍郁的丘陵圆背蛮腰，蜿蜒舒展、起伏和缓，在仲夏的残昼下层叠漫卷，墨中翠、翠中青，如同水笔滃染，浸润淅洒。萝蔓青藤爬过残破的石壁，张牙舞爪，爆裂似地向周围扩张。一株数人合抱的柳衫独立挺拔，傲视遍野繁茂兴盛的杂草。杂草夹着紫、黄、蓝、白各色小花，漫过坡岗，一直延伸到下方娓娓述说的小河边。小河位于两列丘陵环绕的小盆地底部。水流上方先是薄雾袅袅，然后薄雾随着渐渐的凉爽而富集浓缩，升腾扩散，最后弥漫至整个盆地。人在坡岗，脚下白雾如同乳浆沸沸盈溢，头上却是米蓝色的清凉天空。天空中缀着几粒石英碎屑般的弱星，半透明，带着闪烁的清辉。远方的暮霭隐隐约现一座颓败的山神庙，寓庄严而迹荒诞。近处则仿佛中天分落几沽水塘，插着几株稀疏歪斜的菱花藕茎。
Z# \' c9 c) y8 H, f“紫堇花，龙胆花，这是什么？”袁慧没有回答，她下车弯腰扒拉草丛中的野花：“细条花瓣，朝外翻卷，橙红色，带紫黑斑点，应该是卷丹花，百合的一种。”# C g5 v6 v Q6 B1 A
“你知道不少花草？”0 c/ c) x1 d& e7 f$ j+ y7 p+ g
“上大学时学过一些，都快忘光了。”% @ Q8 {" K5 V7 ]6 k
“我看什么花都差不多。”
/ N7 T4 }6 {' r6 p# s( R“又不是军队，什么都千篇一律。”
1 `& \+ S% I% }) w4 g }! v" i“是啊，军队的生活单调，也单纯得多，地方上的事太复杂。”黎明双手抱着脖子，无限向往地说。7 P/ F G) c) ]* Z9 p: l
“你当时为什么不继续留在部队？”
7 r" }1 _ c0 } p' S3 e/ M, V“都是组织决定。”黎明叹息：“谁个自己做得了主？”8 v# u$ ^( R# k9 V
“所以眼前山水只见丑陋，过往烟云更多理想？”
7 w0 Y" a Z: K v3 z# U, |“小袁，我们是心有灵犀，对吗？”黎明含笑问。: J/ }9 b0 @ W7 g% g! e- ~. S' u
袁慧的心率开始加快。她拿出手帕，在一块石头上掸了掸，一屁股坐下去：“我，我才不管山水、烟云呢。反正，我参加革命是出于理想。因为不满意国民党的腐败，希望看到一个公平的新社会。哎，你不知道吧？我爸爸是徐州的铁路总工程师，在美国留过学。民国铁道部的老人施肇曾最欣赏他了，特意推荐给后来的交通部部长俞飞鹏。临解放时，他也想逃到台湾去，还是我写信给他做工作，总算留了下来。到现在，我也是理想高过现实。想得挺好，谁知道能实现不。”
5 _5 t, s, o3 L“那我正好相反，参加革命是现实高过理想。当时对党的认识很模糊，就为了找条生活出路，然后娶媳妇成家…,”黎明说话时还试图保持潇洒，之后犹豫片刻，慢慢贴着袁慧身边坐下：“一晃十多年了。”
4 f I+ |4 x- f" `* g8 t他又犹豫了，伸手想揽袁慧的腰。袁慧的身体如触电似地颤栗，然后条件反射般地挪开半分。她的手紧紧抓住黎明的手，既想推开又想更往近处拉。
! }1 P1 H; x& G1 h4 r$ ?* G p“黎部长--，”停了很长时间，袁慧开口要说什么。) j+ x7 H, Q8 r
“就叫黎明吧。”( r. _3 j; J$ `) h' T
“不，我还要想想。”袁慧突然甩开黎明，站起身，用手理理额前的长发：“黎明同志，你说实话，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对不对？记得你从前说过，韩书记和张秘书长过去都做过你的领导，一个是革命的领路人，一个是到部队的第一位指导员。在你心中，他们总是高高在上，矗立云端，是正直、坦率、光明磊落的化身，是你的榜样、你的楷模。然而就是今天，你的理想突然垮掉了。为了十一条人命，十一条夹杂着罪该万死的人命，从云端一直垮塌到地面，暴露出山水本来的平庸、或者干脆是丑恶。你这会儿找我，不过借个法子弥补一下。用温存来麻醉幻灭，用感情来抹平失落，并不是铁石心肠真的流泪。我说得对吗？”7 z8 a i1 c8 y6 W0 E' g+ }" J
“不对。”黎明楞楞地说。他想解释，袁慧却继续不管不顾。: u4 \& \5 K: j4 ~; W; z! t
“我虽然是女同志，但投身革命绝不是为了给谁做花瓶、做点缀、做附庸、成天小鸟依人去听谁的故事，顺着谁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我想有自己的东西，依靠自己去努力。我觉得：人只要信念相同，不管男女、不管先后、不管亲疏贵贱、不管伟大或渺小，都应该互相尊重、互相独立，互相平等地面对对方、面对他人、面对所有事、直到最后面对马克思。”1 g+ u" L- y- t; F t
米兰色的布景已变得深蓝，萤火虫漫天飞舞，伴随着池中琴娃一片清脆悦耳的鸣叫，天籁松风。
4 S3 @+ f7 Z. B% I7 E( w/ A黎明上前一步，抓住袁慧的胳膊，因激动而喊道：“你要我做什么？袁慧，要我指天发誓吗？要我下跪吗？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能做。我们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性格，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观念相近，都懂得做人应该敞开心扉、尊重对方而不是两面三刀、趋炎附势。我们将来会拌嘴、会吵架、会为了鸡毛蒜皮争执不休，但我们永远不会一方道貌岸然却鄙薄小瞧另外一方；也不会一方附庸风雅却呼呵使唤另外一方；更不会一方跳上一只船却抛下另外一方。我就想和在你一起，握紧你的手，抱紧你的身体，直到…，”* I. v2 j+ ^4 p, c# M
两人的脸越凑越近。就在这青天之下，波翻浪涌，飞流泄洪的白雾之上，他们成就了共同生活的第一吻。' g( N% M# x! E* x8 R)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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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j1 Y2 h& B z3 f; u; s% j
袁慧回到重庆，张雪芬到宿舍找她，两人坐在床前聊得很高兴。谈到黎明时，袁慧低头羞怯地承认：“他和我说了。”
* `0 g* c9 g- Q2 ?. r! V4 Y6 {“真的？”张雪芬很高兴：“那你呢？”. [4 m) ~' j) v% c; H, J$ L0 w! V
袁慧点点头。: \0 x! O, Y) s$ I! C
“哎呀，好妹妹，”张雪芬舒了口气：“这回我完成任务了，老白一天问我好几次。”
, p7 m5 o1 V5 P2 O9 B她起身梳理下头发，望着窗外疑惑地：“那人在干什么？我来他就站那儿。”
f6 A. y0 ~# w" z' }: k- h袁慧跟着懒懒地起身，也朝楼外远处瞟了一眼，忽然愣住，半天说不出话。张雪芬不明白：“你怎么了？”
8 b+ l( p8 O$ u# ?袁慧伸手打开抽屉，稀里哗啦扔掉面上的物品，从角落里掏出一个本子飞跑下楼。4 O& j1 Z5 ?) j
“甄宜--，”冲出宿舍楼大门，袁慧高喊。
& l6 Q1 d4 F+ ^那人猛地一震，侧身侧脸朝向袁慧，眼睛却死盯着地面。
# u( O$ u" `6 g3 w“是你吗？”袁慧跑到那人面前，却突然停步，反倒好像吃不准：“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M+ v/ T% m) L" l: s6 U9 j, B+ A
那人浑身颤抖，一句话不说，身体侧得更厉害。( j2 F5 H! S* d/ ^# v- C- f
“你转过脸来，为什么不敢看我？”袁慧心里七荤八素，翻江倒海：“你转过脸来。”0 |% ^- C. Y8 u, `7 ]
那人目光阴沉，半响终于缓缓转身，面对袁慧。2 A, r5 Z3 A' R/ l* J5 P
袁慧“呀”地一声尖叫。
$ v. J% b4 X4 u3 [. B' h甄宜的右半张脸极度扭曲，布满粉、褐、黑、红，长短不一的疤痕。他右眼已瞎，右手蜷缩在袖筒内，只有一副鸡爪似的手掌吊在外面瑟瑟发抖。3 q6 y8 A6 m( C0 t% N
袁慧双手掩面转身跑回宿舍楼，手中的诗集“啪嗒”跌落地面。
- o. U C! C0 z+ g甄宜一步一瘸走过去。他没有弯腰捡拾，就用脚踩，转动脚背使劲撕踩碾踏，直到把诗集蹂躏成碎片。# ?" a0 q. u7 l; o8 E0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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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4 `( n) z3 W' ^) r% n
“你先看看这个。”谢富治递给黎明一封介绍信。
/ T5 Z: m+ F0 }% W0 [黎明接过来，见上面赫然盖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江苏省公安局的大红印章，写着：& E* C# w0 H8 l
“川东区党委领导：
2 V. I- w+ |/ T5 q' v兹介绍我局梁国根，李永德两同志前往你处，调查历史反革命分子袁和坤（已逮捕）在国民党统治时期的反动经历。据查，袁和坤的女儿袁慧现在贵处办公厅工作，请给予协助清查为盼。”
; `, q, H, K, H( ~% g; d8 A7 Z; w落款是江苏省公安局局长的名字。
" v* @9 y5 J% K/ y8 j0 c“袁慧同志早就和家庭断绝关系了。”黎明脱口而出。
. ^( ?' P3 Y$ F: ~- E2 v5 A |- i" u“我知道。组织上已经做过调查，袁慧同志没有问题，你不用着急。我让人把他们打发走了。不过--，”谢富治望了望黎明，接着说：“你俩要赶快结婚。另外，结婚以后袁慧同志要调出区党委。”& \ h, V: ^* E( x' A
“我也知道。”黎明铁青着脸。: q) s2 z9 T9 w1 ?% j9 C: v6 o. O/ J
“文清同志怎么样了？住在那家医院？”; @$ D/ j4 F- Y$ f
“川东医院，就是过去的宽仁医院。医生说他身体垮了，以后只能在家养病。”
! r5 W9 v* G# n4 N“哦，有这么严重？”谢富治稍感意外。$ n# \. T: f! b& 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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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袁慧见黎明进来，一头扑过来，一拳又一拳地砸他。之前，张雪芬正试图安慰她。( V$ A \6 m6 K
“出什么事了？”黎明抱着袁慧，望着张雪芬，有几分慌乱。4 r6 m3 D% ?! U7 c
张雪芬做了个手势，叫他别问，然后悄悄带上门走出房间。8 j* j+ s/ h I1 W# ^2 S" M
“究竟--，”黎明刚说两个字，不料袁慧的拳头砸得更急更狠。黎明赶紧说：“好，不问不问。”他顿了顿又说：“你爸爸，最近有消息吗？”6 G" R1 _# C5 D* U( H
袁慧停下拳头，迷茫地抬眼，摇摇头。
3 M) R6 _+ T% P, S“把手续办了吧？我能保护你，不管出什么事。”黎明也不想多说，就一把抱紧她。5 O; p$ B/ D! I( c# S$ F% d
“出什么事我也不想活啦，”袁慧放声大哭，边哭边歇斯底里地喊叫：“我太蠢，太蠢了。”& G; i( {3 X$ I
短短几天，他们的手续全部办齐。简单婚礼后的当天晚上，袁慧和衣坐在床前，两眼发直，嘴唇紧闭，一动不动地坐了半宿。* A `& R2 L/ J; l"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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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a4 N4 z% ~3 q; b& {: J1 c7 o! ?
张文清躺在病床上，周围吊着各种瓶子和管子。夫人李钰红着眼圈坐在旁边，正喂他吃桃子。
1 a9 X% C; _8 K3 A3 q谢富治走进病房，见张文清挣扎着想起身，连忙上前，一把把他按住：“使不得，使不得。”
& E$ `6 U" c2 |" w“他就这样，躺不住，犟得像头牛。”李钰抱怨道。
$ { `0 t5 G2 F. S1 q+ w张文清笑笑，喘息片刻，上气不接下气：“谢书记，我，我要给西、西南局写信，反映…，”/ h0 W2 z" p- `( C
谢富治瞟了李钰一眼，李钰马上走出房间。谢富治这才说：“这个，恐怕不那么简单。”- D1 b K9 |) @: {0 q. ~2 R
“那我就写给中央，写、写给主席。”张文清盯着对方，充满期待。
% R1 M- h$ I& F5 _谢富治长时间的沉默。4 D; @0 X2 Z) }8 t+ `5 R0 z
“我要看、看看，党内能不能，提个意见。”张文清几次断句，终于把意思完整说出。他的目光依旧倔强。
}% E& r6 V! Q4 l) {谢富治终于开口：“写好后让黎明把把关，注意措辞。”) q3 a6 u* g; R8 }
“黎明？这狗日的也…左？”张文清迷惑不解。; ]4 S) |3 o; c) F9 v1 O
谢富治露齿一笑，却转瞬即逝。$ E4 r) D% ` P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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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7 v. Z/ }5 Q8 p% S
黎明看了张文清的信，一是把涉及西南局的内容通通删掉，二是尽量不提韩枫对区党委的指责，避免上边误会区党委压制贫雇农的积极性。
6 \% ?0 w5 S7 v9 c修改完后，黎明把信交给谢富治：“我是应付差事。” ?- P7 O5 G$ b! K2 _4 L; T
谢富治接过去，放手掌上抬了抬，连信封都没开就退了回来，笑说：“这是文清同志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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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中共西南局第一书记邓小平来川东。他先去看了殷克光，然后在谢富治家里住了两天。谈到川东土改，他说了一句话：“韩枫同志把辣椒面放多了。”# _9 ]. ^) Y" L P; T" s
接着，邓小平若有所思地问：“那个张文清是个什么人？”
9 B" E( A* m$ l& R7 z) z. j谢富治答：“原来是办公厅的秘书长。现在身体垮了，不能继续工作。”
9 b4 q& u) N! s; a( b邓小平“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 w9 i( e2 Q9 v4 w& j川东土改，风向骤变。5 N" O: W0 \" o6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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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p% f: Y$ S7 A" T7 U0 f
韩枫在川东区党委挨了一通狠批。等他灰头土脸离开后，谢富治又召集了一个小会。
( u, x) b0 w% z4 F2 h“大家看，对韩枫同志应该怎样处理？”谢富治冷峻地说。$ P- h1 m$ W( X% m& Y
吴梦迟小心地说：“按组织原则，区党委没有权力处分像韩枫这一级的干部。”! L- }% c1 `% L# ^5 L) V* x
谢富治面无表情：“可以以区党委的名义上报材料，提出处分意见。我认为，韩枫同志不宜再留在区党委工作，应该报请西南局和中央把他调离。”& X0 ~& v* L3 u5 ^9 Z
举座沉默。$ m/ B: |0 S' t' F* f1 r# L9 Q
黎明犹豫地：“是不是，太重了？”" j) G& Y3 A: B+ m8 A' e$ E
“同意富治同志的意见，”吴梦迟说：“这是路线问题，来不得半点含糊。我当初明确给韩枫同志提过意见，可惜他听不进去。”
8 H/ h3 T2 w5 `0 j v! q严俊生说：“黎明同志的意见也值得考虑，还是应该批评从严，处理从宽。不要影响区党委的团结。”" L% n8 n3 [4 |1 x* B5 J" Y
魏文中扑哧笑了，又立即收敛，正襟危坐地：“富治同志这么做就是为了区党委的团结。留下韩枫同志会干扰区党委今后的正常工作。 我也同意把他调离。”2 M' m; T' m1 i
农村工作部部长李西湖问：“以后的土改怎么搞？”: n! p% _! \ I4 h
谢富治手托下巴，沉吟道：“四川其他地区的土改情况---？”/ n( L X9 o4 a. w4 z7 Q
土改工作委员会主任张光北起身走到谢富治旁边，递给他一份材料：“这是川北的情况通报。”" n) m" O5 r |, |3 E [# |) S2 o
谢富治手掌摩挲着腮帮，快速瞟了瞟，颌首一笑，把材料放下。张光北又递给他一份材料：“这是川南的。”
7 {& Z9 x- b: ]# I6 v( Y- g谢富治笑意顿消，摇摇头又把材料放下。张光北再递给他一份材料：“川西的。”' L& H- ~! }2 |4 p& t
谢富治豁了豁嘴，声音极小，好像自言自语：“杀了这么多？”
, M7 ], n! R- K+ U1 i% I: Y他拎着材料，起身踱了几步，转脸对着大家，目光炯然：“各地的情况不同。我们还是老方针。严格掌握政策，可划可不划的，坚决不划地主。凡是交出土地财产的，要给予生活出路。只有对极少数顽固分子才要毫不留情地镇压。”
& ]/ V6 l+ l7 D+ E4 Z' h6 n* N. t! W他回到自己的位置，放缓语气：“好吧，回到我们的主要议题：对韩枫同志的处理，还有别的意见吗？”
4 F& c, C# d: @3 m, P# ~4 m# u/ p9 g没有，区党委一致通过谢富治的意见。很快中央决定把韩枫调往贵州省任副省长。& b: u8 ^) x" i' B( _1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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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7 C) i* X* ]! K0 Y4 S
轻烟悠悠，细雨霏霏。% ^. e; \- q8 e& U7 l a2 Q
九月的午后，韩枫带着家人离开重庆。他们乘坐一条老旧汽船顺嘉陵江而下，准备到南岸转汽车前往贵阳。黎明和袁慧前去送行。他们在船头支了一张桌子，摆上酒菜，慢斟细酌。
/ I6 S+ x; e3 [ o/ T“好酒呀，再来一杯。”韩枫喝完满满一杯五十度散酒，喊了一声。
/ d- L7 K6 M o“少喝点吧，菜都没怎么动。”韩枫的夫人茹欣悦小声劝道。
- B2 P; n0 f! D桌子中央的一盘烧全鱼依旧完整，只有旁边的油炸花生米和怪味胡豆下去几颗。
; G) D/ B& [- j8 y5 t3 l“爸爸，”韩枫的老大提个筐蹦蹦跳跳跑过来：“看，我抓到的。”8 }- g( S7 D0 H
“哟，延川好能干。”袁慧见筐里兜着条小银鱼，夸奖道。她问茹欣悦：“多大了？”2 L6 {- I, D/ O7 B
“快满九岁了。那时我们还在陕北，老韩也被挂着。”茹欣悦黯然神伤。/ W8 `, Y8 w( p* ?. Y Y" {6 r
轮机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慢腾腾地好像加不上力。两岸深绿色的山峰老半天才显出是向后移动。一阵凉风吹过，夹杂着粉尘般的碎雨，浅浅地润湿了人的半边脸以及半个身子。% x! g4 _9 w) M# R# l
“时间好快。三年前我们在长江边，老乡家的渔船上也吃过几次鱼。”黎明说。1 Z8 T4 x" t0 y6 A; o/ C
“那是现打现做，鲜美无比。这里都是死鱼做的。”韩枫用筷子指着盘中的鱼，笑得好像很洒脱。
: ]0 p$ D4 o3 M# T“当时，你还说要到那儿去养老。”; m& S# X* ?, g% Y5 Q6 b
“那里的话？我怎么记不得了。”韩枫哈哈笑起来。
: J3 s7 N5 I y/ E6 I: F9 c“妈，饿了。”韩家老二又跑过来。茹欣悦连忙夹了两大背鱼肉，搁自己盘子里，挑去刺，再喂到孩子嘴里。) z% ]$ `6 P6 b! B/ e/ ^, d
“好吃吗？”妈妈问。) S: c+ j. c4 u$ f% [1 P
“嗯，还要。”儿子嘴里含着肉，人已经粘在爸爸身上，嘟噜着说：“爸，我能玩你的枪吗？”" r4 Z" F( N9 U2 h8 w" A$ a$ p
“胡说，枪是小孩子随便玩的吗？你的那些书呢？去读几页，尤其是《唐诗三百首》。我圈过的都得背熟。爸爸一会儿考。”
5 a- v( m& d- j* ]儿子狡诈地眨巴眨巴眼：“我，我忘带了。”* X8 s3 |7 h& j8 C r2 p- O9 [
“啊，好你个狗日的。我们要走好几天呢，你一天书都不读？成天玩，不要命了？”韩枫在儿子屁股上狠打了一巴掌，儿子“嗷”地一声跑开去。! v9 O9 n( p0 g9 ] C+ R6 i! v
袁慧扑哧一笑，赶紧用手绢捂住嘴。7 G: y4 b- y" v- `. }% a( X
“你真是个老古董，给孩子找的那些书都过时了。现在要多学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将来还可以去苏联留学。”黎明说。! Z6 x- h4 h# x/ i' @8 ^( D
“你还没孩子，不懂。学数理化也要有语文根底。别人写的东西看都看不懂，数理化也学不好。”韩枫认真地。
; ]0 u0 J/ g0 x+ Q# Y- k茹欣悦含笑问袁慧：“你们也快了吧？”% {' N" a/ c- w. P4 _ K1 M/ o9 n N
袁慧脸一红，看黎明一眼，低下头。黎明大声说：“我们已经落后了，当然不会再拖。”话音未落，已被袁慧踩了一脚。
) d3 f, R. L) `( @+ |3 L“文清同志，”韩枫略带愧色：“还住医院？”; `, J$ y) Z: q2 P9 F7 N, R& m% v
黎明“嗯”了一声，不愿多说。
2 N7 X* i0 o R& v5 ]+ G# y茹欣悦对韩枫埋怨地：“你啊，那张嘴。该给人家说句道歉的话。”- Y8 g- k9 p$ a+ p# Z& T# \4 H' A b
韩枫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涨红着脸说：“道个屁的歉。”+ K1 V2 s! y7 m8 R5 p
茹欣悦有点挂不住脸面，指着他：“你看你，你看你…，”
) i% C; {& _) t( Q/ p- ~% U“你懂得什么？”韩枫气急败坏：“道歉就是认错。老子做错了什么？他妈的，才坐了几年江山？竟然有这么多人忘本。难道我们除了做李自成，只有走朱元璋的路？黎明，你了解谢富治，你说说，他姓谢的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成天和资本家吃吃喝喝，唱歌跳舞、搞交际、拉拉扯扯；对地主阶级温良恭俭让，动辄就拿政策卡人，没有丝毫原则。他心中还有川东的老百姓吗？”
' {1 v% v4 m @“话恐怕不能这么说。”黎明说：“土改我不了解，没有发言权。但富治同志进城以后作风一直很朴实，别说和资本家、地主，就是党内同志，也不见他和谁吃吃喝喝。跟资本家打交道，都是工作需要，西南局还专门下发过文件，你是知道的。老实说，我还没见过像他这么严于律己的高级干部，平时叫伙房多加一个菜都不行。”* h6 K5 r9 A3 S& A; u9 Q' P
“狗屁，他都是装的。”韩枫啐了一口。
2 [' {( ~6 [# V+ k* w“就你正确，就你想到普天下老百姓。可人家想到你吗？你挨整，整个川东区谁帮你说过话，连龙文枝都跟着他们敲边鼓。”茹欣悦赌气地说。
6 H0 H7 x" w$ \0 Q黎明很尴尬。
7 f' U5 t, A$ H. ?3 r+ [' f2 m“我是革命，你看不惯可以离开，再找个不愿革命的丈夫。”韩枫把酒杯朝桌上一“跺”，暴跳如雷。' K& T) |! {( \' y' k# r
“你，你…,”茹欣悦浑身发抖，指着韩枫却噎得说不出话，无奈只好以泪掩面，想要离开。袁慧叫了声“茹大姐，”一把拉住：“韩书记只是气头上。”9 B0 y' q: Y0 M6 L, d! V
这边厢，黎明也赶紧劝韩枫：“算了算了，老夫老妻，说这些话会伤感情。”
' Q$ B" g! b& y“伤啥感情？老子就这脾气。天大的事，认理不认人。老子自打小被有钱人欺负够了，从参加革命那天起就发誓：要为没钱没势的人打天下，要为没钱没势的人说话办事。只要老子一天披着共产党的皮，就不会坐在城里当官做老爷，光给有钱人讲逑个鸡巴政策。”
3 a8 N' P& n M, }茹欣悦气昏了头，挣脱袁慧，抓起要带去贵阳的家什，锅碗瓢盆，提箱、被褥、书籍什么的就往船头扔。边扔边骂：“你要充英雄，跟没钱没势的去过，你自己走，不要这个家了，永远也别回来。”她抱着袁慧嚎啕大哭：“他这个人就是极端自私，只顾他自己，只顾他自己革命，他自己沽名钓誉，从来没想过这个家。我跟着他成天担惊受怕，就没过几天顺心日子。你不知道呀，这次不是小平同志打了个招呼，谢富治非整死他不可。”
1 W6 x2 C! ^. ]4 h/ I, O, F“这，这…，”黎明张口结舌。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档子事，感觉简直不可思议。
0 _' D! h, g- | ^韩枫颓然坐下，又喝干一杯酒。船到了长江和嘉陵江的交汇处，霎时江面开阔，千船竞发、百舸争流。一团又一团铅灰色的厚重云烟漂过来，疏散开，时而遮挡住过往的行舟，时而又将他们吐纳出来。一代江山，漫卷书画，问君几多褶和皱？8 U5 S+ v _4 \, v% p9 j+ r* E
四个人各怀心事，重新坐回桌子边，他们没有再喝一滴酒，再吃一口菜，再说一句话。
* V! m/ x' F* _# H1 G; r“到海棠溪啰。”船老大从船尾的驾驶舱伸出头来喊了声。
0 O7 v6 |0 g; V; f& Q% d, ^ f海棠溪码头很乱，人来人往，有挑担的、卖小吃的、还有几个乞丐。贵州省政府派了两个人在码头迎接，韩枫一家下船后，顺着台阶径直走上去。那儿停着两辆车：一辆吉普，一辆老式别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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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8 08:14:17
，一直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