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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神都烟火志之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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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0-4-8 10:45
  • 签到天数: 227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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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烟火志之阿郎+ F8 u. l! D3 R. Q1 ^% l0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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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2 R' \4 ^; H!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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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水汤汤,奔流向东,将神都一分为二。 水北是皇城宫阙,是达官显贵的里坊,是权力与秩序的象征,是传说中的“天阙”。
    水南是杂乱无章的民居,是百工百业的汇集地,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栖身之所,被洛北的贵人们鄙夷地称为“尘泥”。 尘泥里,生出过无数梦想,也掩埋了无数尸骨。 这是一个关于飞翔与坠落的故事。一个少年,试图用一对洁白的翅膀,挣脱尘泥,飞向天阙。他飞得很高,高到看见了云端的幻梦,也看见了深渊的倒影。 最终,翅膀折断,烟火散尽,一切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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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Z7 e+ U0 n$ c' Y


    . X3 b: B$ u! ?  b$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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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尘泥中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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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x/ U6 J: N! a! N5 g8 h) O
    第一章: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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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三刻,神都的天光尚未撕破最后一层夜幕,南市的空气里,腐烂的菜叶、隔夜的酒酸与牲畜粪便的气味已经先行醒来,混成一团黏稠的、挥之不去的浊气。这股浊气,是南市的呼吸,也是它的命。
    . e" X& Q' Q+ ^& |: d" C# Z
    阿郎如往常一样,在浊气中穿行。

    6 W4 e; }6 L* V6 }* e  D+ D6 V9 D
    他是一名净街人,神都最卑微的行当之一。他的工作,就是在这座庞大城市最混乱的角落,追赶黎明,清扫一夜积攒的污秽。他如同这座城市沉默的清道夫,每日在他人酣睡时,与城市的排泄物打着交道。

    + J: a! ?( h# y/ G& N; h; B
    南市的街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人与牲畜踩出来的泥沼。阿郎的木屐踩在坑洼里,溅起的不是水,是混着鱼鳞、酒糟和不明秽物的黑泥。他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踏在坚实处,仿佛脚下不是泥泞,而是需要小心翼翼丈量的领地。与他同行的其他净街人,大多面容麻木,动作敷衍,扫帚拖在地上,发出有气无力的沙沙声,不过是将垃圾从街这边挪到街那边。

    0 m# c5 K  L3 r! X
    阿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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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动作与周遭的混沌格格不入。他用一把短柄的竹扎扫帚,一寸一寸地扫,腰弯成一张紧绷的弓。遇到顽固的污渍,便蹲下身,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磨得光滑的木片去刮。他的指甲缝里总是干净的,但指关节却因常年浸泡在冷水和碱液中,泛着不正常的红,像一串未熟的浆果。

    7 ^) P" [; D$ o
    今日,他在“张屠户”的肉案前停了下来。案板下的石板路,被经年累月的血水和碎肉浸淫得油滑发亮,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膻。别的净街人,到此处都是绕着走。阿郎却提着木桶,一遍遍地冲刷,直到石板现出青灰本色,不再打滑。他干活时,脸上没有表情,嘴唇紧抿,唯有那双眼睛,专注得像个苛刻的匠人,在打磨一件不容有瑕的器物。
    2 y5 G, ^) ?% h& B: ?* z
    肉铺的张屠户打着哈欠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光着膀子,露出满是横肉的胸膛,嗤笑一声:“阿郎,你就是把这地舔干净了,它也是南市。脏,是这儿的命。你跟命过不去,不是傻就是疯。”

    * Y, b; P: Z# b5 c- a
    阿郎没有抬头,也没有争辩。他只是将洗好的抹布拧干,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工具——扫帚柄,木片,木桶的提梁。仿佛在擦拭一件祭器,而非谋生的家什。他身上的粗布衣打了好几块补丁,却浆洗得发白,与这南市的油腻底色形成一种刺眼的分离。

    9 ~' t. f7 I: Q* j
    收工时,天已大亮。南市活了过来,喧嚣像一锅沸水,将所有声音与面目都煮成模糊的一团。货郎的叫卖,车夫的吆喝,赌徒的咒骂,孩童的哭闹……阿郎背着他的工具,逆着人流,沉默地行走。他像一滴油,被迫混入水中,却始终保持着与这锅沸水的疏离。

    - T0 R/ }  l: f+ d" \9 v
    他看见一个乞丐从食客掉落的碎饼上碾过,却毫不在意地捡起来塞进嘴里;看见两个妇人为了半根葱当街扭打,满嘴污言秽语;看见坊卒收“平安钱”时,一脚踢翻了老婆婆的菜篮子,散落一地的青菜被路人踩得稀烂。
    4 g4 W9 w2 h( p$ s" F. ?
    这就是南市。这里的生存法则,就是抛弃所有体面,像野狗一样争抢、撕咬,将自己弄得和周遭的泥泞一样肮脏,才能活下去。
    2 O7 {7 r: h+ G3 w0 G
    阿郎加快了脚步。他穿过最混乱的巷子,回到自己栖身的棚屋。那是一间紧挨着坊墙、用烂木板和油布搭起来的窝棚,矮得直不起腰。但棚屋里,却和他的人一样,有一种执拗的洁净。地面用黄土夯实,扫得一尘不染;破旧的被褥,叠得有棱有角;吃饭的瓦罐,内外都刷得能映出人影。这小小的空间,是他对抗整个南市污浊的最后堡垒。

    : T% O; T1 E" f
    他放下工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来一桶冰冷的井水,在棚屋后,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地冲洗。冰水冲刷着他瘦削的身体,也仿佛在冲刷掉沾染了一早上的浊气。他搓洗着自己的双手,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发烫,才停下来。

    4 t$ S  H9 K9 S1 S6 ~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怀里最深处,掏出一个用油布包了三层的物事。布包里不是钱,不是食物,而是一根洁白的鸟羽。

      y% F2 d% I- {8 K# b- i# ?  `
    他坐到门槛上,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根羽毛,对着天光看。阳光穿透羽毛上细密的绒,泛起一层圣洁的光晕,不属于这片尘泥。

    ' _! a& l2 S: T" Y. l' E
    他抬起头,望向被南市密密匝匝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偶尔有飞鸟掠过,在那片狭窄的蔚蓝里,留下一道自由的剪影。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活着的情绪——一种近乎于饥饿的,对那片高远洁净之地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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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传言说,洛水之南,那些达官显贵正在修建连片的别业。那里亭台楼阁,纤尘不染,连路上的石子都是从外地运来的,圆润光滑。阿郎想象不出那样的景象,但他固执地相信,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干净的。连钱,都应该是干净的。

    % C+ A) I* ]7 }1 C$ h: g
    他握紧了手中的羽毛,仿佛握住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要离开这里,用一种最干净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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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鸽羽- @, v& }9 f1 M0 G0 t-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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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郎有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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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棚屋的墙角下,藏着一块松动的地砖。地砖下,埋着一个瓦罐。过去的两年,他从牙缝里省下的每一个铜板,都藏在这里。这些钱,带着他扫街时沾染的汗水和泥污,是他从南市这摊烂泥里,一点点抠出来的血汗。它们不干净,却是他实现“干净”梦想的唯一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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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他将瓦罐里的铜钱全部倒了出来,在昏黄的豆油灯下,一枚一枚地数。烛光下,他的眼神庄重而虔诚,像是在清点一场豪赌的全部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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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六十五文。这是他全部的身家。

    4 v- @7 P; C7 r+ h
    第二日,他告了半天假,揣着这笔沉甸甸的钱,第一次踏进了南市的禽鸟集市。这里比他清扫的任何一条街巷都更喧闹。画眉、鹦鹉、百灵,各种鸟鸣交织成一片聒噪的声浪。阿郎对那些花哨的观赏鸟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卖信鸽的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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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靠在躺椅上,半眯着眼,见他一身穷酸,爱答不理。阿郎也不说话,只用那双仿佛能看透骨头的眼睛,在鸽笼里仔细搜寻。他要的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最漂亮的。他要的,是那双最亮的眼睛,那种不甘于被囚禁的、带着野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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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他看中了两只通体雪白的雏鸽。它们挤在肮脏的鸽笼一角,周围的鸽子不是病怏怏就是脏兮兮,它们却努力将自己的羽毛缩起来,保持着一份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洁白,眼神警惕而倔强。像极了在南市挣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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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它们。”阿郎指着那两只白鸽,声音沙哑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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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主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报了个高价,比市价高出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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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郎没有还价,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乞求,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三百六十五文钱全部掏出来,摊在手上。那目光仿佛在说:我只有这些,但它们,我必须带走。

    2 S' m) z$ V* F; H6 t
    最终,老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拿走拿走!算老头子我今天发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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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郎将几乎所有的钱都换成了这两只脆弱的小生命。他用一件旧衣服小心翼翼地包好鸽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将它们护在怀里。
    + Q* F4 Q" v% z3 C* I
    回去的路上,他破天荒地拐进了“辛氏粮铺”。粮铺的主人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儿。此刻,守着铺子的是她的女儿,辛夷。

    2 A% g' U, R; V2 D. k
    辛夷正低头拨着算盘,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她认得这个南市最奇怪的净街人,沉默、孤僻,还有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洁癖。她注意到阿郎怀里小心护着的鸽笼,和他那双布满冻疮却洗得过分干净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 I( H) Y, ]* H! W
    “买些谷子。”阿郎将一枚铜钱放在柜面上,声音很低。
    1 g9 I0 e% u8 P4 ~% @
    辛夷抓了一把最好的黍米,用草纸包好,递给他。在阿郎转身要走时,她忽然开口:“白鸽太显眼,南市里多的是半大小子,一把弹弓就能给你换一顿野味。”

    ! r! K0 Q# b4 O
    阿郎的脚步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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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养活它们,就别在巷子里放。”辛夷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生意经,“去坊墙上。那里高,看得远,没人打扰。”
    4 p8 j: L9 ^% H
    阿郎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感激,也有一丝被看穿的警惕。他没说“谢”,只是点了下头,转身走进了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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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南市高大的坊墙上,多了一道孤单的风景。每日清晨和黄昏,阿郎都会爬上数丈高的墙头。在他脚下,是喧嚣污浊的南市;在他头顶,是广阔无垠的天空。
    4 ]3 }5 [( j) g1 B# W
    他就坐在这尘世与天空的交界线上,将那两只白鸽放出。他给它们取了名字。一只叫“云”,一只叫“月”。云和月,是天上最干净的东西。

    4 j& W' s7 [- M& S& C# i
    他看着它们从一开始的蹒跚学飞,到后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青灰色的天幕上,化作两个洁白的光点。那一刻,他脸上的线条会变得无比柔和。仿佛那两只白鸽,承载着他自己沉默的灵魂,挣脱了这片尘泥的束缚,飞向了那个他向往的、干净的世界。他喂养的不仅仅是鸽子,更是自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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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0-4-8 10:45
  • 签到天数: 227 天

    [LV.7]分神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6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初信+ k+ S3 i/ b/ t

    ! g. \+ a3 M1 h0 Y) 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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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有时就藏在别人的意外里。
    城西的“回春堂”药铺,王掌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味救命的药材“血余炭”用尽,急需从城东的同行“百草轩”那里调货,偏偏常用的信脚儿(信使)昨日在酒馆跟人斗殴,摔断了腿。
    “掌柜的,南市坊墙上,有个小子养了两只白鸽,飞得快得很!”一个伙计想起坊间的传闻,提了一嘴。
    王掌柜将信将疑。一个扫大街的穷小子?能成什么事?信鸽这行当,讲究的是血统和驯养,岂是穷小子能玩得转的?但眼下病人危在旦夕,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当阿郎被带到王掌柜面前时,掌柜的疑虑更深了。这少年衣衫陈旧,沉默得像块石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寒气,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一刻钟,送到城东‘百草轩’,再把回信带回来。成了,这十文钱就是你的。”王掌柜将一卷系着红绳的信笺递给他,语气里满是不信任。他故意把时间说得极短,就是想看这小子的斤两,同时也给自己留了点后手的余地。
    阿郎接过信,没有说话。他小心地将信笺纳入一个随身的小竹筒,转身离去。
    他没有直接去坊墙,而是先回了自己的棚屋。他打开鸽笼,轻柔地抚摸着“云”的羽毛,低声说:“云,去吧,快去快回。”
    “云”发出一声清亮的鸽哨,振翅而起,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毫不犹豫地冲上云霄,瞬间消失在天际。
    阿郎站在原地,仰望着天空,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不仅是十文钱的生意,这是他用三百六十五文钱和无数个日夜的期盼,赌上的一场证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药铺的伙计不时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讥笑。一刻钟,别说飞个来回,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未必能到。
    突然,天际出现一个小白点。
    那白点由远及近,迅速扩大,带着锐利的破风声。是“云”!它稳稳地落在阿郎的肩头,脚上系着回信的竹筒。比王掌柜要求的时间,快了不止一倍。
    当阿郎将回信递到王掌柜手上时,对方脸上的惊愕一览无遗。他反复确认了回信的内容,才不可思议地看着阿郎,又看了看他肩头那只羽毛纯白、眼神凌厉的神俊白鸽。
    “好!好小子!有本事!”王掌柜大喜过望,爽快地数了十文钱给他,甚至还多加了两文。
    阿郎接过那十二枚铜钱。钱还是铜钱,入手却感觉分外不同。它们没有沾染街市的油污,没有混杂讨价还价的口水,更没有来自施舍的怜悯。它们轻盈、光亮,带着天空的气息。
    这是他第一次,挣到如此“干净”的钱。
    他捏着这十二枚崭新的铜钱,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骄傲和局促,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巷口那家“半两食铺”。铺子很小,只有三张桌子,却在浑浊的南市里,显得格格不入。空气中没有油腻的酸腐气,只有纯粹的骨汤香,桌椅板凳都被擦拭得发亮,仿佛能映出人影。
    掌柜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姓韦,话不多,手脚却极麻利。他看见阿郎,注意到他那双洗得过分干净的手和身上那件浆洗发白的旧衣,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一笑:“小郎君,吃点什么?”
    阿郎有些紧张,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芼面。他将那十二文大钱郑重地放在桌上,韦掌柜找钱时,特意从钱匣里挑了几枚最干净的铜子给他。
    面很快就端上来了。汤清面韧,撒着碧绿的葱花。阿郎吃得很慢,很认真。这碗面,不仅是成功的滋味,更是一种被平等、体面地对待的温暖。这间小小的、干净的食铺,和他内心深处那个“干净”的梦想,第一次产生了共鸣。
    他吃完面,将碗筷摆好,才起身离开。他靠在墙边,看着在笼中安心啄食的“云”和“月”,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一个干净的、不含杂质的笑容。
    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间茶肆二楼,南市的坊正刘三爷,正和几个泼皮闲汉喝着茶。刘三爷用下巴指了指阿郎的方向,对身边人懒洋洋地说道:“瞧见没,南市这泥塘里,又冒出个会扑腾的泥鳅。”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道:“三爷放心,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一个玩鸟的穷小子,还能飞天不成?他那翅膀再硬,也飞不出爷您的手掌心。”
    几人哄笑起来。在他们眼中,阿郎的成功,不过是为他们发现了一块新的、可以榨油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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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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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尝过成功的甜,阿郎决定去感谢那个最初给予他善意指点的人。
    他揣着两文钱,再次走进了辛氏粮铺。这一次,他的背脊挺得比以往更直。
    辛夷依旧在柜后,神情淡然地整理着货品。见到阿郎,她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问:“米还是谷?”
    “最好的谷子。”阿郎将两枚崭新的铜钱放在柜面上,补充道,“还要多谢你,它们很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骄傲。
    辛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能剥开人的外壳,直抵内里。她什么也没说,利落地称好谷子,递给他。
    就在阿郎以为这次的交流会和上次一样,在沉默中结束时,辛夷却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成功的喜悦。
    “王掌柜的生意,让你挣了十二文钱,也让你省了至少一百文钱的麻烦。”
    阿郎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你当南市是什么地方?”辛夷停下手里的活,直视着他,“这里是个蜘蛛网。你每一次扑腾,都会惊动蛛网上的每一根线。你以为你凭本事挣钱,但在别人的网里,你只是一个闯进来、不守规矩的猎物。”
    她的声音清冷,却字字诛心:“坊正刘三爷,他靠什么吃饭?就靠你们这些人的‘孝敬’。那些信脚儿泼皮,他们靠什么活路?就靠垄断这片地界的零碎活计。你用一只鸟,抢了他们的饭碗,还不去‘拜码头’,你觉得你能安生几天?”
    阿郎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那点刚刚燃起的、干净的喜悦,被这盆冰冷的现实之水,浇得一干二净。
    “我凭我的鸽子快,凭我的本事,为什么要给他们钱?”他梗着脖子,声音里是少年人特有的、不肯妥协的执拗,“那是脏的。”
    “脏?”辛夷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阿郎,你每天扫着南市最脏的地,却看不懂这里最浅的道理。在这里,活下去,就是最大的道理。你所谓的‘干净’,是活人才能讲究的东西。死了,就真干净了。”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去给刘三爷送二斤好酒,再请那些信脚儿吃顿饱饭。花点小钱,买个平安。这是规矩,是南市的生存法则。”
    这番话,对阿郎而言,无异于一种侮辱。他逃避的,他憎恶的,正是这种盘根错节、污浊不堪的人情世故。他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开辟出一条干净的路,可辛夷却告诉他,想要走下去,第一步就是把自己也弄脏。
    “我的钱,只给我的鸽子买谷子。”阿郎的声音冷硬如铁。他抓起那包谷子,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一丝愤怒,“你的‘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
    他转身就走,步履决绝。
    辛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瘦削却倔强的身影像一杆随时会折断的标枪。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不懂……总有让你懂的那一天。”
    阿郎走在南市喧闹的街头,周围的一切仿佛又变回了他最初厌恶的样子。他攥紧了拳头,辛夷的话像无数根芒刺,扎得他心里生疼。
    他不愿相信她是对的。
    他抬头,望向洛水之南,那片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远山。他固执地想,一定有一个地方,规则是干净的,人是讲道理的,努力是能得到公平回报的。一定有那么一个地方,不需要向肮脏的规则低头。
    那个地方,一定不在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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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8 H) v0 S: L+ j/ J, h*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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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洛南的幻梦
    ' X# _, P' p0 E8 |( l& U4 W1 X  ]+ u. C, S" C4 E, {

    + c8 Q" b  _: g9 L5 l3 ?; w4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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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向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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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辛夷的那场争吵,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阿郎的心里。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误解的孤绝。辛夷的世界,被南市的坊墙所局限,她看到的只有蛛网和妥协。而他,看到的是坊墙之上的天空。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在他心中酝酿已久,却被这次谈话彻底催化的决定。
    他要放弃南市。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疯狂滋长。南市的生意,零散、琐碎,充满了与刘三爷、泼皮无赖们的拉扯。每一次交易,都像是从泥潭里拔脚,就算挣到了钱,也甩不掉一身的泥。这不是他想要的“干净”。
    他要向南飞,越过那条划分了神都两个世界的洛水。
    洛水之南,是另一个天地。那里没有坊墙,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掩映在林木间的巍峨别业。他曾远远眺望过,那里的天空似乎都更蓝一些,空气里没有南市的酸腐气,只有草木的清香。他固执地相信,住在那里的人,那些被称为“贵人”的士族新贵,他们吟诗作对,谈玄论道,必然是讲道理、重信诺的。他们的生意,也该是清清白白的。
    于是,阿郎开始了一场近乎自虐的训练。
    每日天不亮,他便带着“云”与“月”来到洛水岸边。初春的河风,依旧刺骨,吹在身上像刀子在刮。他让鸽子们一次次地飞越宽阔的河面,去熟悉对岸陌生的地标。起初,它们会迷惘,会耗尽力气,甚至有一次,“月”差点坠入冰冷的河水里。
    阿郎的心也跟着揪紧,但他没有放弃。他用自己跑腿、打零工换来的钱,买来最好的豆子和火麻仁,补充鸽子们的体力。他自己却常常只啃一个干硬的饼子。
    他在南岸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下,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信标。每日,他都会划着一艘租来的、随时可能散架的小船,渡到对岸,在信标下等待。从南岸回望,整个南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烟尘中,显得那么遥远、肮脏而不真实。这更加坚定了他逃离的决心。
    他以为他在挑战的是洛水的宽度,是风的阻力,是鸽子的体能极限。他不知道,他真正要跨越的,是一条无形的、比洛水更宽、更湍急的河流。
    那条河,其实就是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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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崔夫人的丝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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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阿郎带着他那两只神俊的白鸽,第一次踏上洛南的土地时,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里的确干净得不像话。道路用青石板铺就,缝隙里连一根杂草都看不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水汽。高大的院墙将一座座精致的别业隔开,墙内是亭台楼阁,墙外是寂静无声。
    但这寂静,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鼓起勇气,走向一座朱门高墙的府邸。开门的管家只上下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小心爬上餐桌的虫子。
    “信鸽?我们府上有自己的信房。”管家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哪里来的穷小子,快走快走,别污了这里的地界。”
    “砰”的一声,大门在他面前合上,溅起一小股干净的尘土。
    一连数日,他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应。轻蔑、怀疑、不耐烦。他的衣衫,他的沉默,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都成了他卑微出身的烙印,与这里的精致优雅格格不入。他们不相信他,更不屑于相信他。
    希望,就像他怀里揣着的干粮,一天天被消耗殆尽。就在他濒临绝望,准备返回那个他鄙弃的南市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像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了他的肩上。
    洛南最负盛名的别业“浣溪沙”,以其雅致的园林和神秘的主人闻名。这日,别业的女主人崔夫人,在城内的法华寺礼佛后,才发现自己最心爱的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遗落在了禅房。
    侍女急着要派马车去取,崔夫人却不知为何,叫住了她。她透过窗纱,恰好看到那个在别业外徘徊数日、眼神倔强又落寞的少年。
    “去问问那个养鸽子的少年。”崔夫人的声音,温婉如水,“就当是……解个闷儿。”
    侍女带着几分怀疑,将任务交给了阿郎。那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取一方手帕。但在阿郎眼中,这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有多言,只是郑重地接过信物,回到河边,放飞了“云”。
    “云”像一道被压抑许久的白色闪电,冲上云霄,毫不迟疑地向着神都城南的方向飞去。它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训练都要快,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孤注一掷。
    在浣溪沙那座可以俯瞰洛水的望江亭里,崔夫人正燃着一炉沉水香,悠然品茶。侍女们都觉得,这不过是夫人一次无聊的消遣,一个穷小子的鸽子,怎么可能比府上的快马还可靠?
    一炷香尚未燃尽。
    天边,一个小白点破空而来,带着锐利的风声,精准地降落在望江亭的飞檐之上,随即又轻巧地跳到阿郎伸出的手臂上。
    它的脚上,牢牢系着那个小小的竹筒。竹筒里,正是那方散发着淡淡檀香的丝帕。
    侍女们都惊呆了。
    崔夫人缓缓放下茶杯,美眸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讶异。她没有去看那方失而复得的丝帕,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沉默的少年和他肩上那只羽毛纯白、眼神凌厉的鸽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第一次开口,亲自问他。
    “阿郎。”
    “好,阿郎。”崔夫人微微颔首,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在她唇边漾开,“从今日起,你便为我浣溪沙送信吧。”
    那一刻,洛南午后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阿郎身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以为,他终于靠自己的本事,推开了这个“干净”世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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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浣溪沙的密约: ]& L' ^6 i% C  k: z/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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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郎的生活,仿佛一夜之间,从泥泞的洼地,被捧上了云端。
    他成了崔夫人的专属信使。
    他不再需要沿街叫卖自己的服务,每日只需在固定的时辰,去浣溪沙的侧门,从一位名叫晚晴的侍女手中,接过封装好的信函。酬劳丰厚得超乎他的想象,有时只送一封信,就比他在南市一个月挣得还多。
    信的内容,似乎也印证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想象。它们大多是送往城中各处风雅之地的,有时是给某位诗人的诗笺,有时是邀某位名媛赏花的花帖,有时甚至是送往寺庙的一卷手抄佛经。一切都那么体面、风雅,不沾半点铜臭。
    阿郎的腰包迅速地鼓了起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离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棚屋。他在南市的边缘,租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临街是门脸,后面是一个干净的小院。他亲手搭起了崭新的鸽舍,比他自己住的屋子还宽敞。他又买来了十几只优良的雏鸽,鸽群的规模扩大了数倍。
    他终于可以穿着干净的细布衣服,走在南市的街道上。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从前的鄙夷和无视,变成了如今的敬畏和谄媚。他甚至再次遇到了那个曾想敲诈他的坊正刘三爷,对方竟破天荒地对他挤出一个笑脸。
    他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人样。一个干净、体面的人。
    一日午后,他打算去辛氏粮铺买谷子。去之前,他先走进了那家他发迹后便再未踏足的“半两食铺”。此时的他,已是“郎君”打扮,腰包也鼓了起来。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局促,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的眼光走进食铺。他甚至觉得这里的桌椅有些陈旧,食物过于简单。
    他要了一碗铺里最贵的羊肉面,并将一把钱随意地丢在桌上,声音响亮。韦掌柜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默默收钱、找钱,只是在端上面时,淡淡地说了一句:“小郎君近日气色不错,就是眼神里多了些风霜,还需多歇息。”
    韦掌柜平淡的关心,反而刺痛了阿郎。他觉得这是来自底层人的、不识时务的“说教”,与他在洛南听到的奉承截然不同。他匆匆吃完,带着一丝被看穿的恼怒离开,随即才去了辛氏粮铺,将这份优越感转嫁到了与辛夷的对峙中。
    他刻意要了最贵的一种谷子,付钱时,故意将一把崭新的铜钱洒在柜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辛夷正在算账,听到声音,抬起头。她看着阿郎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南市的衣服,和他脸上那份努力维持却依旧掩不住的得意,眼神里没有羡慕,反而掠过一丝担忧。
    “听说,你去洛南给贵人当差了。”她淡淡地说道。
    “是。”阿郎的下巴微微抬起,“洛南的生意,很干净。”
    他刻意在“干净”二字上加了重音,像是在无声地反驳她当初的告诫。
    辛夷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知道你送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吗?”
    “不过是些诗词花帖。”阿郎不以为然。
    “是吗?”辛夷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阿郎,越是包裹得漂亮的东西,内里可能越是见不得光。南市的脏,是摆在明面上的烂泥;洛南的脏,是藏在锦缎下的脓疮。烂泥,你踩过去,洗洗脚就好;脓疮,一旦沾上,是会烂进骨头里的。”
    “你不过是嫉妒我罢了。”阿郎被她的话刺痛了,他觉得辛夷这是在用她那套市井小民的短视,来贬低他来之不易的成功。
    他不再多言,抓起谷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觉得他和辛夷,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正在飞向更高的天空,而她,注定要一辈子守着那个狭小油腻的粮铺,与尘土和算盘为伴。
    他沉浸在这虚假的繁荣里,浑然不觉脚下的云端,不过是一张用金线织成的、越收越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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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黑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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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南的天空,并非只有阿郎的白鸽。
    在他看不到的云层更高处,或是在他视野不及的密林阴影中,总有一些鬼魅般的黑影在盘旋。它们是洛南信使圈真正的霸主——一个名为“黑鹭”的组织。
    “黑鹭”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几只鸽子,而是一个组织严密、等级分明、手段狠辣的信使团伙。他们驯养的,是一种羽毛近乎墨色、体型比普通信鸽更矫健的“铁喙鸽”。这种鸽子飞得快,耐力强,且极具攻击性。
    他们垄断了洛南九成以上的“生意”,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无论是权贵间的密谋,还是商贾间的倾轧,亦或是某些不可告人的私情传递,都离不开黑鹭的翅膀。他们是洛南这片风雅之地阴影里的血管,输送着最秘密、最肮脏的血液。
    黑鹭的首领,人称“鹭主”,是个极少露面的阴鸷中年人。他从不亲自出面,所有指令都通过他手下几个心腹传达。在洛南,得罪了官府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得罪了黑鹭,往往意味着从肉体到名誉的双重消失。
    起初,他们并未在意阿郎。一个只送花帖诗笺的穷小子,和几只白鸽,就像是孩童的玩意儿,不值一提。
    但渐渐地,情况变了。
    崔夫人的浣溪沙,原本是黑鹭的一位大主顾。自从阿郎出现后,崔夫人便断了与黑鹭的一切来往。这不仅是失去一份收益,更是一种挑战。在黑鹭看来,这片天空,只能有一种颜色。
    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洛南一家偏僻酒馆的雅间内。
    几名黑衣劲装的汉子,正围坐一桌。为首的,是一个鹰钩鼻,眼神阴狠,他是鹭主的左膀右臂,人称“鹰叔”。
    “那个叫阿郎的小子,最近很扎眼啊。”鹰叔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一枚锋利的指环,“把崔夫人那条线占了不说,还引得其他几家也开始动心思,想找些‘干净’的信鸽,省我们那份抽成。”
    “鹰叔,要不我去会会他?”一个手下提议,“打断他的腿,再把他那几只白鸽烤来下酒,看他还怎么飞。”
    “蠢货。”鹰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现在动他,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崔夫人送的信有问题?夫人要是发起火来,你担待得起?”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光芒。
    “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街头的混混。对付一只闯进我们鱼塘的白鸟,不必亲自动手。我们只需要知道,它每天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觅食,习惯走哪条路……就够了。”
    “派人去南市,把他祖宗三代都给我查清楚。他常去哪家铺子,和什么人来往,鸽子每天怎么训,喂的什么食……我要知道他的一切。记住,只看不动。”
    鹰叔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猎物,要等到最肥美、也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再下网。我们要的,不只是让他消失,还要让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干干净净地,落进我们自己的口袋里。”
    从那天起,一张无形的网,开始在阿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收紧。他那两只象征着纯洁与希望的白鸽,已经被一群盘旋在更高空、更阴暗处的黑鹭,当成了下一个猎杀的目标。
    他自以为飞上了青云,却不知自己早已闯入了一片更为残酷血腥的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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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10-19 10:31 编辑 6 A4 Z3 T. T& ]0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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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幕:债务的流沙6 ?" `# q% `2 L( A, L9 Y% S: ]


    * T: G; p$ ^  `1 j3 f/ U, E第九章: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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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成了崔夫人的专属信使,阿郎的日子便过得像一首被精心谱写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精准、体面,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
    天光未亮,鸡鸣三遍,南市的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混沌的梦乡里,阿郎的院子已经亮起了灯。他不再像过去那般,被潮湿的霉味和邻居的咳嗽声唤醒。如今叫醒他的,是刻在骨子里的焦虑。他睡得极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坐而起,侧耳倾听鸽舍的动静,生怕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疙瘩出了半分差池。
    他的新家在南市最靠近洛水的一隅,一处独立的二进小院。青砖铺地,院角植着一株芭蕉,雨打其上,别有几分雅致。这雅致,是他用崔夫人赏赐的银铤换来的,每月光是租金,就足以让一个寻常南市家庭过上一年。他为鸽子们搭的鸽舍,用的是上好的杉木,通风向阳,比他自己住的卧房还要讲究。食槽里永远盛着饱满的火麻仁和豌豆,水罐里是取自洛水的清冽活水。
    他自己也换上了细麻裁成的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脚踩一双干净的千层底布鞋。走在南市的街上,从前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泼皮无赖,如今见了面,都会远远地堆起笑脸,喊一声“郎君”。
    他每日清晨,会先仔细检查每一只鸽子。他如今的鸽群,已经从最初的两只,扩充到了二十余只。每一只都羽翼丰满,眼神锐利。他会挑出状态最好的几只,放飞进行晨训。看着它们化作白点,消失在洛南方向的天际,阿郎心中会涌起一种短暂的、近乎虚幻的自豪感。
    而后,他会仔地形理自己的仪容,直到镜中的自己看起来与“洛南”二字相称,才锁门离去。
    渡过洛水,便是另一个世界。浣溪沙的侧门总是为他准时开启,开门的仆役,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他从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接过侍女晚晴递来的信筒。晚晴是个面容清秀的姑娘,但眼神总像隔着一层薄雾,你看得见她,却永远看不透她。
    “阿郎,今日这封信,务必在一个时辰内,送到开化坊的‘听雪楼’。”晚晴的声音,也如她的眼神一般,轻柔,却毫无温度。
    “明白。”阿郎的回答永远简短有力。
    他接过信筒,能感觉到上面还残留着崔夫人指尖的余温和淡淡的熏香。这曾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荣幸,如今却只觉得那是一块温热的烙铁。他将信筒缚在“云”的脚上,放飞。白鸽冲天而去,他则会寻一处僻静之地,静静等待。
    他从不离开洛南。因为他不知道下一封信何时会来。他就像一只被金线拴住的雀鸟,活动范围仅限于主人的庭院内外。他可以在洛南的茶馆里坐下,点一壶价格不菲的蒙顶甘露,听着周围的雅士们谈论着他听不懂的诗词歌赋和朝堂秘闻。那些人衣着华贵,举止从容,看他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摆设。
    他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昂贵的香料味,却闻不到他们言语中的真意。他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却看不到笑容背后的算计。
    午后,他会收到第二封、第三封信。送往不同的地方,给不同的人。有时,他会收到一笔丰厚的赏钱,几枚沉甸甸的银铤,或是几贯崭新的开元通宝。他会小心翼翼地将钱收好,心中盘算的却是这个月高昂的开销:院子的租金、鸽粮的费用、打点浣溪沙门房仆役的“茶水钱”,还有……寄回老家给多病母亲的汤药费。
    是的,他在南市,还有一个家。一个他如今很少回去,却必须用钱供养的家。母亲的信,总是那几句:“吾儿在外,万事小心,勿念家中。”可信中夹带的,却是越来越长的药方。
    洛南的奢华,与南市的拮据,像两块巨大的磨盘,日夜碾磨着他的神经。他挣得越多,花得也越多。他像一个筛子,无论多少钱流进来,都会从无数个孔洞中流出去。他必须维持在洛南的体面,才能继续挣这份钱;而维持这份体面,又让他几乎没有分毫盈余。
    日落时分,他会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南市的小院。南市的喧嚣和烟火气,在此时不再让他感到厌恶,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亲切感。他会亲手为鸽子们清洗鸽舍,添加食水,检查它们的身体。只有在触摸到鸽子温热的身体,感受到它们轻微的脉搏时,阿郎才能感到一丝真实。
    辛夷来过一次。
    她提着一小袋自家磨的新米,站在院门口。看到院内的芭蕉和干净的青砖,她愣了许久。
    “你这里……倒像个正经人家了。”她的话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阿郎正在擦拭一只青瓷水罐,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辛夷走近,看着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细麻袍子,又看了看他那双因常年握缰绳和训鸽而依旧粗糙的手,轻声说:“阿郎,你瘦了。也……老了。”
    阿郎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从辛夷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眼神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警惕,像一只时刻防备着猎鹰的兔子。
    “洛南的差事,很辛苦吧?”辛夷问。
    “挣钱哪有不辛苦的。”阿郎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地回答,“但干净。没有刘三爷,没有坊卒的刁难,一笔账一笔钱,清清楚楚。”
    辛夷沉默了。她将米袋放在石桌上,说:“这是新碾的米,熬粥喝,养胃。看你脸色不好。”
    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自己……多保重吧。别飞得太高,忘了回家的路。”
    辛夷走后,阿郎独自在院中站了很久。晚风吹过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声无奈的叹息。他看着自己整洁的衣袍,看着这间雅致的院子,看着鸽舍里那些神俊的白鸽。他拥有的,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
    可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金丝雀?食无忧,居有处,每日梳理着光鲜的羽毛,唱着主人喜欢的调子。
    却唯独,失去了自由。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南市的喧嚣早已沉寂,洛水的流水声隐约可闻。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洛南的亭台楼阁,也不是崔夫人那张模糊而优雅的脸,而是辛夷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和她那句“别飞得太高,忘了回家的路”。
    他猛地睁开眼,盯着黑暗中房梁的轮廓。
    回家?他还能回得去吗?
    一旦品尝过天空的滋味,又有哪只鸟儿,愿意再回到地面上的泥潭里去呢?哪怕,那片天空,只是一座更大、更华丽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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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夫人的夜行, Q- D1 X7 j" M' Q;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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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郎以为,浣溪沙的生意,永远是那些风雅的诗笺和花帖。他错了。那些不过是崔夫人对他的试探,是包裹在毒药外面的那一层薄薄的糖衣。当她确认这只“金丝雀”足够听话、足够可靠之后,真正的“差事”才开始显露其狰狞的面目。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水汽,连一丝风都没有。阿郎刚给鸽子们喂完水,准备歇下,浣溪沙的仆役却敲响了他的院门。这极不寻常,崔夫人的信,从未在深夜传来。
    来人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是某种金属器物。
    “夫人的吩咐,”仆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严肃,“亥时三刻,将此物送到通济坊,赵国公府的后门。交给一个右眼角有颗痣的管事。记住,走小路,莫要引人注目。此事若成,夫人有重赏。”
    没有信筒,没有鸽子。这是第一次,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阿郎的心,猛地一沉。他掂了掂手里的布包,那重量让他感到一阵心悸。这不是诗笺,更不是花帖。
    “是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仆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管送到。夫人的事,你担待不起。”
    说完,仆役便转身融入了夜色,留下阿郎一个人,手捧着那个仿佛会烫手的布包,站在院中。
    他没有选择。他知道,从他踏入浣溪沙的那天起,他就没有了选择。拒绝,意味着失去一切,甚至可能招来更大的祸端。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短打,将布包紧紧地藏在怀里,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炭。他没有走南市的大街,而是钻进了那些平日里连乞丐都嫌弃的、黑暗泥泞的小巷。神都的夜晚,并非一片死寂。更夫的梆子声,酒楼里传出的隐约丝竹,巡夜金吾卫的甲叶摩擦声,交织成一张紧张而诡异的网。
    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次转角,他都屏息凝神。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在暗夜里潜行的老鼠,而周围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猫的眼睛在盯着他。
    通济坊是神都有名的权贵聚居之地,坊墙高大,守卫森严。赵国公府更是气派非凡,府邸的黑漆大门在夜色中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阿郎绕到后门,那是一扇不起眼的角门,隐在一条深巷的尽头。
    他按照约定,轻轻叩击了三下。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开了一道缝。一只灯笼从门缝里探出来,昏黄的光照亮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那人右眼角,果然有一颗黑色的肉痣。
    “东西。”那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老痰。
    阿郎从怀中掏出布包,递了过去。
    那管事接过布包,打开看了一眼。借着灯光,阿郎瞥见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套精巧的银质酒具,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在灯下闪烁着诡异的光。酒具的样式,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管事没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塞到阿郎手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阿郎捏着那张纸,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他不敢久留,迅速转身,原路返回。一路上,他总觉得那套银酒具的形象在脑中挥之不去。
    直到他快要回到自己的小院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想起来了!上个月,他在洛南的茶馆里,听邻桌的两个闲人谈论过一桩朝堂上的案子。御史台的一位姓张的监察御史,弹劾吏部的一位侍郎贪赃枉法。那位张御史,素以刚正不阿闻名,据说滴酒不沾,唯一的爱好,便是收藏一套前朝巧匠打造的“月影”银酒具。
    阿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明白了。崔夫人不是在雇佣他,而是在收买他,用一套他无法拒绝的房产,买下了他的沉默,也买下了他的良知。那套送去的银酒具,是栽赃的证物。他,亲手递出了这件毁灭一个清官名誉的“证物”。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揣着那份滚烫的地契,在深夜的南市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感觉自己肮脏不堪,需要一个地方躲藏。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半两食铺”门口。
    铺子已经貌似打烊,门板只留了条缝,透出微弱的灯光。韦掌柜正在收拾,准备给晚归的客人们留一碗热汤。他看到门外脸色惨白的阿郎,愣了一下,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打开门,给他盛了一碗热汤。
    阿郎端着碗,手在发抖,却一口也喝不下去。汤的香气,这纯粹的、人间烟火的味道,此刻对他而言是一种审判。这股暖意,比任何责骂都让他难受。
    他最终将碗放下,从怀里掏出几枚银钱——远超一碗汤的价格——放在桌上,沙哑地说了一句“对不住”,便仓皇逃离。他逃离的不是食铺,而是自己仅存的、被这碗热汤唤醒的良知。
    回到院中,他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夜风吹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几何-时,只懂得抚摸鸽子的羽毛,如今,却沾染上了他看不见,却能清晰感受到的污秽。
    辛夷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洛南的脏,是藏在锦缎下的脓疮。一旦沾上,是会烂进骨头里的。”
    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信使,一个旁观者。直到今夜,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早已被织进了这张大网,成了一个递送毒药的帮凶。那张地契,不是赏赐,是投名状。
    他看着鸽舍里那些在睡梦中发出咕咕声的白鸽,它们依旧那么纯洁,那么无辜。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抚摸它们,手到半空,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的手,已经脏了。配不上它们了。
    从这一夜起,阿郎的梦境,便不再有蓝天白云。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小巷,和那套在灯光下闪着诡异光芒的银质酒具。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房产,却永远地失去了一样东西——安稳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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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7:5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10-20 09:08 编辑 4 O/ y. v- l' n! j2 g(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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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黑鹭之影
    ! S' W2 M$ P. V  Y; s2 F
    那夜之后,阿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像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的影子,穿行于南市的喧嚣与洛南的静谧之间。那张地契,被他锁在了一个小木箱的底层,如同锁住了一个罪证。他没有搬进那座小楼,依旧住在这个租来的院子里,仿佛这样就能欺骗自己,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麻烦从不会因为你的逃避而消失。恰恰相反,它会主动找上门来。
    崔夫人的“脏活”,并未就此停止。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阿郎不再只是送信,他开始递送一些奇怪的东西:一小包没有署名的药粉,一卷记录着某些官员隐私的账本,甚至是一把沾着干涸血迹的匕首……每一次,他的心都会往下沉一分。他成了崔夫人在黑暗中的手和脚,处理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他的酬劳越来越丰厚,但他内心的恐惧也与日俱增。他开始害怕白天,因为阳光下,他仿佛能看到自己肮脏的影子。他也害怕黑夜,因为梦里,全是那些被他传递过的罪恶。
    就在他被内心的煎熬折磨得快要崩溃时,来自外部的威胁,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阿郎正在执行一次常规的送信任务。收信人是城西金光门附近的一位富商。他放飞了鸽群中最矫健的“月”。按照往常的经验,一个来回,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月”没有回来。
    阿郎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站在洛水边,焦急地望着西边的天空。天空中空空如也,只有几朵流云。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边才终于出现了一个小白点。那白点飞得极不平稳,摇摇晃晃,像一片被狂风蹂躏的树叶。
    阿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吹响了随身携带的鸽哨,那声音在空旷的河岸上显得格外凄厉。
    白点终于飞近了。是“月”!但它已经不是出发时那只神俊的白鸽。它的左翼耷拉着,一片殷红的血迹染红了雪白的羽毛,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显得痛苦不堪。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降落在阿郎伸出的手臂上,身体不住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哀鸣。
    阿郎的眼睛瞬间红了。他颤抖着解下信筒,然后小心翼翼地检查“月”的伤口。
    那不是鹰爪,也不是意外的刮伤。在它翅膀的根部,赫然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针尾淬着幽蓝的光,显然喂了毒。而在它的腿上,有一道更深的伤口,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喙啄出来的。
    阿郎的脑中,“嗡”的一声,浮现出两个字——黑鹭。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在洛南的信使圈子里,这是一个禁忌。据说他们驯养的“铁喙鸽”,凶狠无比,是天空中的霸主。他们垄断了洛南所有的黑暗交易,任何敢于挑战他们地位的人,都会神秘地消失。
    崔夫人抛弃了他们,选择了阿郎。他们,终于出手了。
    这不是意外,是警告。一次血淋淋的、毫不掩饰的警告。他们没有杀死“月”,只是废了它,目的就是为了告诉阿郎:这片天空,不是你的。
    阿郎抱着受伤的“月”,疯了一样地跑回南市的院子。他找来了城里最好的兽医,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现钱,买来最昂贵的金疮药和解毒草药。兽医检查了伤口,摇着头说:“郎君,这鸽子……怕是废了。就算能保住命,也再飞不起来了。”
    阿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为“月”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但他的眼神,却冷得像一块冰。
    从那天起,他加强了戒备。他减少了鸽子单独放飞的次数,每次送信,都会派出两到三只作为佯护。他花了重金,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了几只体型更大、更强壮的“突厥鸽”,希望能与黑鹭的铁喙鸽抗衡。
    然而,黑鹭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要阴险。
    几天后,他鸽舍里几只最健壮的鸽子,突然开始拉稀、呕吐,精神萎靡。他检查了鸽粮,没有发现问题。检查了饮水,也依旧是干净的洛河水。直到他将鸽舍的地面全部翻开,才在角落的泥土里,发现了一些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的粉末。
    是慢性的毒药。无色无味,混在尘土里,被鸽子啄食后,会慢慢地侵蚀它们的内脏。
    阿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黑鹭的人,竟然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潜入他戒备森严的院子,投下毒药。这说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他成了一只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困兽,他所有的挣扎,在笼子外面的猎人看来,都不过是徒劳的表演。
    为了给生病的鸽子治病,为了购买更安全的鸽粮,为了加固鸽舍的防御,阿郎的开销如同流水一般。崔夫人赏赐的钱财,迅速地见了底。那张他本不愿动用的地契,也被他拿去钱庄抵押,换了一笔应急的钱。
    他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为了完成崔夫人的任务,他必须对抗黑鹭;而对抗黑鹭,需要巨大的金钱投入;为了挣钱,他又不得不接下崔夫人那些越来越危险、越来越肮脏的“脏活”。
    他像一个深陷泥潭的人,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洛南的光鲜,崔夫人的赏识,那座代表着成功的小楼,所有他曾经为之奋斗和向往的东西,此刻都变成了缠在他脖子上的绞索,越收越紧。
    他每天都活在极度的焦虑和恐惧中。他不知道下一次黑鹭的攻击会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到来。他也不知道,崔夫人的下一个任务,又会将他推向怎样的深渊。
    他瘦得脱了形,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警惕。南市的邻居们,开始在背后议论他,说他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是得了失心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拖向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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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x, m8 K, [3 T8 r+ E1 }第十二章:钱掌柜的“援手”/ g$ }/ I+ r' j3 Z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阿郎被黑鹭的骚扰和高昂的开销逼得焦头烂额之际,一封来自老家的加急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信是邻居代笔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却像一把锥子,狠狠刺进阿郎的心里。母亲的病,突然加重了。城里的郎中束手无策,说要续命,除非能请到长安来的孙神医出手,诊金和药费,至少需要五十贯。
    五十贯!
    阿郎看着这个数字,眼前一阵发黑。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他为了对抗黑鹭,早已倾尽所有。抵押房契得来的钱,也在这无休止的消耗中,所剩无几。
    他拿着信,冲到了浣溪沙,希望能向崔夫人预支一些酬劳。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开口求人。
    晚晴听了他的请求,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进去了很久,久到阿郎的心都凉了。
    出来时,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钱袋。
    “夫人说,你最近的差事,办得不甚得力。信鸽屡屡受伤,时效也慢了许多。”晚晴的声音,像冬日里的冰棱,“这里是十贯钱,是夫人念在旧情的恩赏。剩下的,等你办好下一件差事再说。”
    十贯钱。对于五十贯的缺口,不过是杯水车薪。
    更让阿郎感到绝望的,是崔夫人的态度。那不是“预支”,而是“恩赏”。这意味着,她在敲打他,警告他,他的价值正在下降。他这只金丝雀,唱的调子不再动听了。
    他捏着那袋冰冷的铜钱,失魂落魄地走在洛南的街道上。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一边是躺在病榻上性命垂危的母亲,一边是虎视眈眈的黑鹭和态度渐冷的崔夫人。他被夹在中间,进退维谷,无路可走。
    他走进了一家常去的茶馆,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将那十贯钱倒在桌上,一枚一枚地数着,仿佛这样就能数出希望来。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郎君,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阿郎抬起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面带和善笑容的男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男人穿着一身质地上乘的绸衫,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一副富商的派头。
    阿郎不认识他,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呵呵,郎君不必紧张。”男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在下姓钱,南市‘通源当’的掌柜。郎君的大名,在下可是久仰了。年纪轻轻,就能为浣溪沙的崔夫人办事,前途不可限量啊。”
    钱掌柜。阿郎听说过这个名字。南市最大的当铺和钱庄的老板,据说手眼通天,财力雄厚。但市井间的传闻,也说他放的债,是“九出十三归”的驴打滚,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
    “钱掌柜有何指教?”阿郎的声音沙哑。
    钱掌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铜钱,叹了口气:“英雄,总有被一文钱难倒的时候。我观郎君面带愁容,想必是周转上出了些问题。崔夫人的门槛高,赏钱虽厚,但洛南的开销,也如流水一般。再加上……最近的一些小麻烦,想必更是雪上加霜吧?”
    他的话,句句都说到了阿郎的心坎里。他甚至提到了“小麻烦”,显然,他对阿郎的处境了如指掌。
    阿郎的心中,警铃大作。
    “在下是生意人,”钱掌柜的笑容越发和善,“最喜欢做的,就是雪中送炭,结交像郎君这样的少年才俊。若是郎君信得过我,手头无论有多大的缺口,我‘通源当’,都能帮你填上。无需抵押,不要担保,只需郎君你……签个字,画个押。”
    无需抵押,不要担保。
    这几个字,像魔鬼的诱惑,在阿郎的耳边回响。他想起了辛夷的警告,想起了那些关于钱掌柜的可怕传闻。理智告诉他,这绝对是一个陷阱。
    可是,母亲的病,等不了。崔夫人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
    他抬起头,迎上了钱掌柜那双看似和善,实则精明如狐的眼睛。他看到了那双眼睛深处的贪婪和算计。但他别无选择。
    “我需要四十贯。”阿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地里挤出来的。
    “没问题!”钱掌柜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四十贯,小意思。郎君,请随我到‘通源当’一叙。茶水已经备好,契书也早已拟好。”
    “早已拟好?”阿郎敏锐地抓住了这几个字。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呵呵,我是说,我这里的契书,都是现成的。郎君,请吧。”
    他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郎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只要跟着这个男人走出这间茶馆,踏入“通源当”的大门,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流沙之中。
    可他还是站了起来。
    为了母亲的命,为了保住这唯一的生计,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只能闯了。
    他跟在钱掌柜身后,走出了茶馆。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神都熙攘的人流中。不远处的街角,一个穿着黑衣、形貌普通的汉子,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即转身,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猎人,已经备好了香甜的诱饵。而饥饿的猎物,正一步步地,走向精心布置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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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28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幕:最后的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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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朱红的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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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市的“通源当”,门面阔气,朱漆大门,青石台阶,比南市署衙还要气派几分。门口立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伙计,眼神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练家子。
    阿郎跟在钱掌柜身后,穿过人来人往的前堂,被引到了一间雅致的后院静室。静室里燃着安神的檀香,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一切都显得那么风雅,那么正派,与市井传闻中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格格不入。
    钱掌柜亲自为阿郎沏了一杯茶,茶香四溢。
    “郎君,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碧螺春’。”他笑呵呵地说道,像一个款待世交子侄的亲切长辈。
    阿郎没有动那杯茶。他只想尽快拿到钱,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钱掌柜,契书呢?”
    “呵呵,不急,不急。”钱掌柜慢悠悠地从一个紫檀木盒里,取出了一卷纸。他将契书在桌上展开,推到阿郎面前。
    “郎君请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借款五十贯,以郎君你的名义。月息一分,一年为期。若是逾期未还,也不打紧,只需多付些微薄的滞纳金便可。如何?我‘通源当’的规矩,在整个神都,都是最公道的。”
    月息一分。听起来,确实不高。五十贯,一个月的利钱也不过五百文。阿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觉得事情或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他太需要这笔钱了,这微弱的希望,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契书上那些密密麻麻、字体细小的附加条款。
    他的目光,只落在了“五十贯”和“月息一分”这几个大字上。
    “为何是五十贯?我只要四十贯。”阿郎问道。
    “哎呀,”钱掌柜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郎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令堂的病,四十贯是药钱,但打点孙神医和他身边的人,不需要花钱吗?你自己的生意,不需要周转吗?听我一句劝,多备十贯在身上,有备无患。这多出的十贯,利钱算我送你的,不要了!”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体贴。阿郎被他说动了。他现在确实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来填补窟窿,来建立安全感。
    他不再犹豫,拿起了桌上的毛笔。笔杆很沉,他握着笔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郎君,签了字,再按个手印,这五十贯钱,立刻奉上。”钱掌柜不知何时,已经端来了一方鲜红的印泥。那红色,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刺眼,像一滩未干的血。
    阿郎深吸一口气,在契书的末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伸出右手大拇指,在钱掌柜的帮助下,重重地按在了印泥上,再印到自己的名字旁边。
    一个清晰的、朱红的指印,赫然出现在白纸之上。
    在指印落下的那一刻,阿郎仿佛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是一副无形的枷锁,牢牢地锁在了他的手腕上。
    钱掌柜看着那枚指印,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真实,也无比狰狞。他小心翼翼地将契书吹干,卷好,珍而重之地收回了紫檀木盒。
    “好!爽快!”他拍了拍手。
    门外立刻走进一个伙计,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十锭银子,在烛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郎君,点一点。”
    阿郎哪里有心思去点。他草草看了一眼,便将银子扫进自己带来的布袋里。那重量,压得他肩膀一沉。这五十贯,是母亲的救命钱,也是他未来的卖身钱。
    “多谢钱掌柜。”他站起身,只想立刻离开。
    “哎,郎君何必客气。”钱掌柜也站了起来,亲自送他到门口,“以后若还有什么难处,随时来找我。我‘通源当’的大门,永远为郎君敞开。”
    阿郎没有再答话,只是背着那袋沉重的银子,快步走出了“通源当”。
    他没有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钱掌柜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个猎人捕获猎物后,那种心满意足的、残忍的微笑。
    回到小院,阿郎立刻托人将四十贯银子,加急送往老家。剩下的十贯,他拿出一部分,买了最好的药材,亲自为受伤和生病的鸽子调理。又拿出一些,打点了浣溪沙的仆役,修复了关系。
    一时间,所有的危机,似乎都解除了。母亲有了救命钱,鸽子得到了治疗,崔夫人那边也暂时稳住了。
    阿郎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有一丝虚幻的轻松。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高明的走索人,在悬崖之上,成功地度过了一次险些坠落的危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拇指。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红色印记,怎么洗也洗不掉。
    他以为自己用钱,买来了时间,解决了麻烦。
    他却不知道,他用未来,为自己预定了一场更大的、无可逃避的灾难。
    那张写着他名字、印着他指印的契书,不是一张借条,而是一张卖身契。从他按下指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成了钱掌柜的猎物,成了黑鹭组织眼中可以随时收割的肥肉。
    债务的流沙,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踝,正带着一种温柔而致命的力量,缓缓地,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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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催命的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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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起了,带着萧瑟的凉意,吹进阿郎那座看似雅致,实则冰冷的小院。距离从“通源当”借贷,刚刚过去两个月。
    这两个月,阿郎过得像一个在钢丝上奔跑的梦游者。他用那笔钱,解了母亲的燃眉之急,治好了受伤的鸽子,也暂时稳住了崔夫人那边日益挑剔的态度。他玩了命地接活,用尽了所有心力去完成崔夫人那些越来越诡异的任务,换取一笔笔丰厚的赏钱。
    他以为,只要他跑得够快,就能跑赢身后的债务。
    然而,他不懂。有些债务,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让你还清的。
    这日午后,阿郎刚从洛南回来,正在院中调配鸽食。院门被“砰”地一声,粗暴地撞开。
    进来的不是一个人,是四个。为首的,正是那日在“通源当”门口见过的,太阳穴高高鼓起的魁梧伙计。他脸上没了那日的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郎君,别来无恙啊。”为首的汉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钱掌柜命我等来问问,上两个月的利钱,郎君准备什么时候结一下?”
    阿郎的心,猛地一沉。他强作镇定,从怀里取出一个钱袋:“正准备明日送过去。这里是两贯钱,分毫不差。”
    他以为,月息一分,五十贯的本金,两个月的利钱便是一贯。他多给一贯,是想图个安生。
    那汉子看了一眼钱袋,却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狂笑起来。他身后的三个伙计也跟着哄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两贯钱?”汉子止住笑,眼神陡然变得阴狠,“阿郎,你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抖手甩在阿郎面前的石桌上。那是一张账单。
    “自己看清楚!‘通源当’的规矩,借一押一,九出十三归!你借五十贯,到手四十五贯,契上写六十五贯!利钱,是‘利滚利,月滚月’!第一个月,本息合计七十一贯零五百文。第二个月,以此为本,再滚!到今日,连本带利,你欠我们——八十三贯又二百文!”
    “两贯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轰”的一声,阿郎的脑子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一片空白。
    他扑到桌边,死死盯着那张账单。上面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只吸血的蚂蟥,扭曲着,蠕动着,要钻进他的骨头里。他想起了那份契书上,那些他并未细看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原来陷阱,从一开始就埋在那里。
    “你们……你们这是诈骗!”阿郎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
    “诈骗?”为首的汉子冷笑一声,一把揪住阿郎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阿郎在他手中,像一只弱小的雏鸡。
    “白纸黑字,你亲手画的押,按的印!神都府的官老爷来了,也得认这份契!你今天,要么拿出钱,要么……”汉子另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缓缓抬起,朝着院中那排精致的鸽舍指去,“就用你这些宝贝疙瘩抵债!”
    “别碰它们!”阿郎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鸽子是他的命,是他的一切,是他最后的尊严。
    “砰!”
    汉子一拳砸在阿郎的小腹上。剧痛让他瞬间弓下了身子,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但他依然死死地护在鸽舍前,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瞪着他们。
    “呦,还挺横。”汉子狞笑着,对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两个伙计走上前来,一人一边,将阿郎的双臂反剪。为首的汉子走到一只鸽笼前,随手抓出一只白鸽。那是阿郎新近培育出的一只良种,羽翼丰满,眼神灵动。
    “不……不要……”阿郎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汉子没有理会他的哀求。他当着阿郎的面,双手发力,只听“咔嚓”一声,那只白鸽的脖子,被硬生生地拧断了。
    温热的血,溅在阿郎的脸上。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白鸽柔软的身体在他眼前抽搐,然后彻底瘫软,像一团被丢弃的破布。
    阿郎的瞳孔,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我给你三天时间。”汉子将死鸽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然后用一块手帕擦了擦手,仿佛沾了什么污秽。“三天后,凑不齐钱,我们就不是来收利钱了,是来收你的命。还有你这满院子的鸟命。”
    四人扬长而去,留下阿郎一个人,瘫跪在冰冷的地上。
    他看着地上那具小小的、血肉模糊的尸体,看着脸上那抹怎么也擦不去的、温热的血迹。他没有哭,也没有怒吼。他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所有关于“干净”、关于“体面”、关于“靠本事吃饭”的信念,在这一刻,被那一滩刺眼的鲜血,彻底击得粉碎。
    他明白了,在南市这片土地上,从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唯一的道理,就是拳头。而他的拳头,太软,太无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和这个小院,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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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唯一的稻草! W9 K" r+ O4 `! W
    接下来的两天,阿郎活在地狱里。
    他不敢出门,不敢睡觉。一闭上眼,就是那只白鸽被拧断脖子的惨状,和那汉子冰冷的、如同宣判死刑般的话语。
    八十三贯。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变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将母亲寄存在他这里的几件旧首饰也当了,才勉强凑了不到五贯钱。杯水车薪。
    他想过去找崔夫人。但当他走到浣溪沙的侧门时,看到那紧闭的朱门和守卫冷漠的眼神,他又退缩了。他是什么身份?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工具。去求她?只会换来羞辱和更快的抛弃。
    他也想过去找辛夷。可他又如何开口?那个当初告诫他“南市是蛛网”的老板,他曾用洛南的“干净”去反驳她,嘲笑她的短视。如今,他这个飞向天空的鸟儿,翅膀却被这蛛网死死缠住,他又有什么脸面去求她?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第三天,也是最后期限的那个下午,院门被轻轻叩响了。
    阿郎惊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他以为是那些催命的恶鬼又来了。
    门外站着的,却是钱掌柜。
    他依旧穿着那身得体的绸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善的、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他提着一个食盒,仿佛不是来讨债的,而是来探望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阿郎啊,”钱掌柜一进门,看到院中的狼藉和阿郎憔悴的样子,立刻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哎呀呀,我那几个手下,真是越来越没规矩!我不过是让他们来问问,怎么能动手呢?你放心,回去我一定重重地责罚他们!”
    他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酒菜。
    “来,先吃点东西。”他将阿郎扶到桌边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年轻人,遇到点挫折就垮了,那可不行。”
    阿郎没有动筷子,只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已经不再相信这个男人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钱掌柜自顾自地吃了一口菜,才慢悠悠地开口:“我知道,八十三贯,对你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想靠给崔夫人跑腿来还,恐怕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力。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这里,倒是有个机会,一单能让你翻本的买卖。”
    阿郎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我有一位故交,”钱掌柜说得滴水不漏,“是朝中某位大人物的幕僚。最近,这位大人物有一封十万火急的密信,需要送到江淮。信的内容,关系到整个江淮盐道的归属,也关系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此事,不能走官驿,更不能让外人知道。”
    “他们需要一个绝对可靠、技术最好的信使。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他看着阿郎,眼中闪着精光:“事成之后,酬劳是一百贯。除去你欠我的八十三贯,你还能净落十七贯。阿郎,有了这笔钱,你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带着你的鸽子,离开神都,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重新开始。”
    一百贯。
    这个数字,像一道金色的闪电,劈开了阿郎心中厚重的黑暗。
    这是一个陷阱。阿郎的直觉在疯狂地尖叫。这好得不真实,就像当初那份“月息一分”的契约一样。
    可是,他还有选择吗?
    如果不接,今天日落之后,那些恶鬼就会上门,他和他满院的鸽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接,是九死一生。
    不接,是十死无生。
    “为何是我?”阿郎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因为你的白鸽,是神都最快的。而且,”钱掌柜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因为你欠我的钱。你没有退路,所以你才会拼命。我信得过一个亡命之徒,胜过信得过一百个夸夸其谈的所谓好手。”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火漆封口的黑色竹筒。竹筒比寻常的信筒更粗,更重。
    “这是信。这是地图。收信人是扬州‘富春楼’的孙老板。记住,必须在五日内送到。沿途不可经过任何大城镇,必须按地图上标明的路线,走荒山野岭。”
    他将竹筒和地图,推到阿郎面前。
    “阿郎,这是你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是你自己跳出这泥潭,还是等着被烂泥活活埋死,你自己选。”
    钱掌柜站起身,理了理衣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和善的笑容。
    “想好了,就带着信,即刻出发。我在扬州,备好酒宴,等你凯旋。”
    他走了,没有再看阿郎一眼。
    阿郎坐在石桌前,一动不动。桌上,一边是那封决定他生死的黑色信筒,另一边,是那只白鸽干涸的血迹。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通往地狱的、唯一的路。
    许久之后,他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黑色竹筒。他握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走到鸽舍,打开了“月”的笼子。
    “月”的翅膀已经痊愈,但飞起来,总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它亲昵地落在阿郎的肩头,用头蹭着他的脸颊。
    阿郎闭上眼,轻声说:“月……这一次,我们赌上一切。要么一起飞出去,要么……就一起死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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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赴死的飞翔& g2 h5 T6 w4 ^- V+ X7 j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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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阿郎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他只是在离开前,远远地,望了一眼辛氏粮铺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下,他仿佛能看到辛夷低头拨算盘的清瘦身影。
    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有愧疚,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留恋。但他最终只是转过身,将这一切都抛在身后,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他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先按照钱掌柜的指示,去了一个指定的地点——城南一处废弃的瓦窑。那里,有一个马夫,牵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在等他。
    “钱掌柜吩咐,此马日行八百,助郎君一臂之力。”马夫交过缰绳,便如鬼魅般消失了。
    阿郎的心,又往下沉了沉。钱掌柜的安排,太过周密,周密得像一张早已织好的网,他只是那个被牵引着,一步步走向网中央的猎物。
    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
    他将装着“月”的鸽笼缚在马鞍上,跨上马背,趁着夜色,从神都最偏僻的启夏门,潜了出去。
    一出神都,天地间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嗒嗒”声,像是在为他这趟未知的旅程,敲击着催命的节拍。
    接下来的两天,阿郎几乎没有合眼。他白天在深山密林中穿行,夜晚则枕着马鞍和冰冷的兵器,在破庙或山洞里短暂休憩。他严格按照地图上那条诡异的路线前进,那条路避开了所有的人烟,蜿蜒在最荒芜、最险峻的山脉之中。
    他吃的,是随身携带的干粮;喝的,是冰冷的山泉。他的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一股偏执的、疯狂的火焰。
    他必须成功。
    他要让钱掌柜,让黑鹭,让崔夫人,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看看,他阿郎,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第三日傍晚,他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一处关键地点——大别山脉中的一处名为“鹰愁涧”的险要峡谷。这里是通往江淮的最后一道天险,两岸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道狭窄的通道。
    地图上说,穿过鹰愁涧,前面便是一马平川,三日内可达扬州。
    阿郎看了一眼天色,暮色四合,正是放飞信鸽的最佳时机。他勒住马,从鸽笼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月”。
    “月”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它安静地伏在阿郎掌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去吧。”阿郎将那个黑色的信筒,牢牢地缚在“月”的脚上,最后一次抚摸着它柔滑的羽毛。“去扬州,等着我。”
    他将“月”奋力抛向空中。
    “月”发出一声清越的鸽哨,振翅高飞。它像一道白色的利箭,冲破暮霭,朝着东南方向,疾速飞去。
    阿郎仰着头,目送着它。看着“月”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小,化作一个白点。他的心,也随着那个白点,飞向了远方。
    只要“月”能到,他就还有希望。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从峡谷两侧的峭壁上,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鹰唳!两道巨大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目标直指那个在空中显得无比渺小脆弱的白点!
    是黑鹭的铁喙鸽!不,比铁喙鸽更凶猛,是驯养的海东青!
    阿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大喊,想示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中的“月”,显然也发现了敌人。它拼命地加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绝望的弧线,试图摆脱那两只死神般的猛禽。
    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在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一只信鸽的挣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其中一只海东青,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追上了“月”,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抓向了它。
    “月”发出一声最后的、凄惨的哀鸣。
    一蓬雪白的羽毛,伴着几滴殷红的血珠,从空中飘落下来,像一场悲伤的、无声的雪。
    阿郎眼睁睁地看着“月”被那只海东青死死抓住,挣扎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而另一只海东青,则精准地啄下了它脚上的那个黑色信筒,随即双双振翅,消失在远方的山峦之后。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阿郎呆呆地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魂魄。
    一根洁白的羽毛,带着一丝温热的血腥气,悠悠地,飘落在他面前的泥地上。
    他缓缓地弯下腰,颤抖着,捡起了那根羽毛。
    那上面,还残留着“月”的体温。
    骗局。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钱掌柜、黑鹭……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成功。这条路,这匹马,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这场猎杀,而精心布置的舞台。他和他最珍爱的“月”,不过是这场戏里,用来献祭的道具。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嘶吼,从阿郎的喉咙里爆发出来,撕裂了山谷的死寂。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流出的,却是血色的泪。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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