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眼& ]4 Z$ ? `# K+ B7 u( J2 B; B
( v+ J8 s! _# J, a2 u3 w- F阿目只有一个眼睛。 他的右眼眶是空的,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赤色的蜈蚣,从眉骨一直蜿蜒到嘴角,将他半张脸切割得支离破碎。这让他看起来,比神都天牢里最凶恶的囚犯还要令人畏惧。 可他仅剩的左眼,却亮得吓人。亮得像雪地里鹰隼的眼睛,能看透一切伪装。 午后的“三碗不过岗”茶肆,生意冷清。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盹,苍蝇在桌上残留的茶渍上嗡嗡盘旋,空气里飘着一股茶叶、汗水和劣质点心混合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味。阿目坐在最靠窗的角落,面前一碗粗茶,一碟茴香豆。一个时辰里,他只喝了一口茶,吃了三颗豆。 他的眼睛,却没闲着。 他看的不是茶,不是豆,也不是街对面那个卖炊饼的妇人丰腴的背影。他看的,是那扇被油烟熏得有些模糊的窗格上,映出的一片扭曲的倒影。 倒影里,街角一个卖字画的穷酸书生,站了一个时辰,一笔生意都没做成,但他焦躁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斜对面的“济世堂”药铺。 药铺门口,一个衣着体面的管家,买了三副安神的汤药。可他出门时,左脚的靴子上,沾了一点新鲜的、粘性极强的红泥。那种泥,只在城西专供皇家烧砖的官窑附近才有。一个富户管家,去官窑做什么?又为何要买安神的药? 还有一个过路的货郎,担子一头重一头轻,但他走路的姿态,却异常平稳,双肩几乎没有起伏。阿目知道,那担子轻的一头,必然藏着密度极大的东西,比如,私盐,或者兵器。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画面,在阿目的左眼中,被一一拆解、分析、归档,然后在脑中重新组合成一幅神都地下暗流的动态图。他是长安不良人出身,曾是官府最锐利的鹰犬。就因为勘破了一桩案子,牵扯到了不该牵扯的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带着一只眼睛逃出长安,流落到神都。 他不再信什么官府,什么正义。他只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才是真实。 茶碗里,映出了茶肆伙计那张睡眼惺忪的脸。阿目知道,这个伙计的腰带里,常年藏着一把用来剔骨的短刃。他不是伙计,是这家茶肆老板的眼线,负责盯住所有来往的茶客,尤其是那些打探漕帮消息的人。 阿目端起茶碗,将最后一口冰冷的粗茶饮尽。茶很劣,涩得舌根发麻。他喜欢这种苦涩,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起身,准备离开。桌上,除了空碗空碟,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枚暗红色的陶片,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沉在了他的茶碗底,被最后那点茶水和茶叶渣覆盖着。他喝酒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阿目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冰冷的汗珠。 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放进了他的碗里。这是他逃亡数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甚至没看清那个人是怎么出手的,是那个打盹的伙计?还是刚才某个与他擦身而过的茶客? 他用两根手指,将陶片从残茶中拈起。上面同样刻着一个“南”字,旁边还有一行用针尖划出的、几乎看不清的微小字迹:子时,南市,废窑。 是老瓷匠。那个藏在神都地下暗河最深处、如同怪物一般的老家伙。 阿目握紧陶片,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妻儿。他接活,是为了钱。钱能让他活下去。而活下去,才有机会,等到那个他想等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走出茶肆,午后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那只空洞的眼眶。 阳光之下,罪恶无所遁形。可有时候,最深的黑暗,恰恰就藏在最亮的光里。他比谁都懂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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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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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奴没有名字。 人们叫他昆仑奴,因为他来自更南方的林邑之地,皮肤黝黑得像上好的檀木,身形高大,沉默寡言。他像一头被拔去爪牙的黑豹,即便是在神都最繁华的街市上,也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原始的野性。 他的活计,是在南市尽头的一家铁匠铺里拉风箱。 呼——! 巨大的风箱,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头有生命的、正在呼吸的巨兽。他每一次推动,都用尽全身的力气,动作沉稳而迅猛,让炉火“呼”地一声喷出丈高的火舌,将铁锭烧得通红。 吸——! 每一次拉回,又平稳均匀,不带一丝颤抖,让炉温不降分毫。他不需要思考,这已经成了他身体的本能。铁匠铺的老板喜欢他,因为他力气大,话少,给口饭吃就能干一整天的活。周围的伙计有点怕他,因为他看人时,眼神是空的,仿佛在看一截木头,一块准备送入炉火的铁锭。 没人知道,他这双手,曾是用来握刀的。 他曾是边军大将的贴身侍卫,在征讨吐蕃的战场上,救过主帅三次。他的刀,简洁,致命,只攻不守,因为最好的防守,就是让敌人没有机会出第二刀。 可他最忠诚的主人,却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死于自己人的诬陷。监军的一纸密令下,万箭穿心。他杀出重围,一路从血腥的边境流落到繁华的神都。忠诚、国家、荣誉,这些曾经支撑他的一切,都随着主人的死,碎成了齑粉。 他成了一件纯粹的工具。战斗是他的本能,杀戮是他唯一熟悉的语言。 “嘿,黑炭头!歇会儿,喝口水!” 一个伙计从远处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水囊。水囊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他飞来。 昆仑奴的头没动,眼神没变,只是伸出了左手。手臂的动作快得像一道残影,五指精准地张开,在水囊即将砸到他面前时,稳稳地将其抓住。从水囊被抛出,到被他接住,整个过程,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在最后一刻戛然而生,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扔水囊的伙计,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水囊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昆仑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大口。冰凉的井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流下,淌过古铜色的胸膛和坚实的腹肌。他喝水的样子,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喝完,他将水囊扔了回去。这一次,力道、速度、角度,都和来时一模一样。伙计手忙脚乱地接住,被那股力道震得手腕发麻。 昆仑奴重新握住风箱的拉杆。在他刚才坐过的、沾满煤灰的木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陶片。 暗红色,上面只有一个潦草的“南”字。 他没有立刻去拿。他只是看了一眼,眼神没有丝毫变化,然后继续拉动风箱。炉火依旧熊熊燃烧,节奏没有丝毫紊乱。仿佛那枚陶片,和凳子上的一颗石子,一根稻草,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铁匠铺收工,所有人都离开了,昏暗的铺子里只剩下炉火的余烬在闪烁,他才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枚陶片。 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陶片的边缘,在他的指尖,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白痕。他能感觉到这枚陶片的密度和烧制的火候。 钱,是他活下去的燃料。杀人,是他唯一懂得的生存方式。 他将陶片塞进裤腰,黝黑的脸,在炉火的余光里,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走出铁匠铺,高大的身影融入了神都渐浓的夜色。 像一滴水,汇入大江。像一把刀,藏入鞘中。 ( ~9 Q4 [9 u- o) O-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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