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航行纪事(18)－航海不相信眼泪·甘毕耶至塔希提岛

漂呀漂

　在甘毕耶的日子，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不期待有什么事发生。流水的日子平稳如静态，象油画一样分不出瞬间还是永恒。老公说有摸脉的冲动，想确认自己还是活着。如果不是为了在九十天的签证有效期内多去几个岛，真想在天堂般的甘毕耶继续无所事事下去。
　既定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图阿毛图群岛（Tuamotu）中距离甘毕耶四百多海里的浩（Hao）。同大多数的法属波利尼西亚岛屿一样，这也是个环状珊瑚礁岛（atoll）。
　按照查尔斯·达尔文的理论（他可不仅仅提出了进化论呵），这种奇特环岛的形成靠两个因素。首先是海底火山的爆发足够大到能冲出海面（下图上排左一）。然后是珊瑚在火山边缘浅海处阳光能穿透且水温适宜的地方形成。随着时间的推移，珊瑚渐渐长大，同时结构不太坚实的火山会慢慢塌陷或被海水侵蚀渐渐变小，在海面上形成环状珊瑚礁岛（下图）。环岛内的水面叫泻湖（lagoon），一般比较浅，水下高低不平遍布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珊瑚头，行船时需格外小心。

　下图是从Google地图上截下来的一个典型环状珊瑚礁岛的图片。

　有些环状珊瑚礁岛不是完全封闭的环形，它们有足够大的缺口为船只进入泻湖提供可能。不过能否真正进入泻湖，还要看老天爷和海龙王的眼色了。因为一般海浪可以翻过珊瑚礁涌入泻湖，而湖里多余的海水却只从缺口排出，形成湍急的水流。从浩的水文记录看，连续几天的强风可能造成高达十二节的水流。以爱妮娅马达驱动全速只有七八节的时速，是无论如何进不去泻湖的。
　出发前查了海洋天气预报，知道有一股低压系统在南极附近形成并向北移动，冷锋中心风力达三十五节。从预报图上看，冷锋不会到达我们所处的纬度，因为我们还要往北航行，理应离它更远。倒是有点担心沾不到它的光，没有足够的风力去航行呢。
　出发的时候风力不大，十到十五节左右，涌浪在三四尺，这样的水情去浩应该没有问题。一路往偏北方向航行，很顺利地度过了一个昼夜。第二天开始阴云密布，风力有减无增。我在船尾放了鱼绳，拖了假饵，满心期待为晚餐改善一下伙食。
　下午的时候风突然停了下来，在海浪的推动下，爱妮娅不由自主地原地转了方向，并把三十来米长的鱼绳部分卷到了船下的舵板轴上。这可不妙，其一很可能影响舵的转向，其二鱼绳有可能缠到舵板前方的发动机叶片上。试着从船尾的甲板上拽，鱼绳不知卡在哪里，绷得紧紧的毫不松动，又看不到缠绕的情况。看样子不下水还真不行了。老公的疖子疮口仍有一点点未愈，还是不沾海水为好。我在身上绑了粗粗的绳索，另一头拴在船上，带好面镜套上脚蹼从靠近船身中部的梯子下水了。27°C的水温，一点也不冷。很容易游到船尾，看到水下拖在船后的部分鱼绳，伸手去抓，却抓不到。明明看到近在咫尺，怎么下手就够不到呢？开始还以为有视觉偏差，后来明白原来是海浪作怪。几尺高的海浪一波接一波不断把我推开。这样试了三四次，才终于抓到了。顺着绳子摸到缠绕的地方。因为靠近船底，船在海浪里上下摆动，我一边要防着被船碰头，一边还要保持近距离以便操作，还是有些难度。好在几番努力后终于成功地解脱了鱼绳。可是游回船梯却似乎遥不可及。因为是逆浪而上，进一步退两步。索性等老公在甲板上拉我身上的绳索。短短几米的距离，竟然用了两分钟才完成。上船后老公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拉你这么费劲啊。这个经历让我明白，人的力量很有限，海中行船落水基本等于没救。也让我们后来更加小心，有风浪或是天黑后一定系上安全带。
　这天傍晚风力开始加大，伴着越来越厚的云层，时而有阵雨经过。雨水海水乘着狂风不停地泼洒进驾驶舱，湿漉漉的没有落脚之地。为了稍微舒适些，我们在两侧装上了挡雨帘。晚上跟还在甘毕耶逍遥的派瓦卡特号的诺尔电台联络，被告知新的海洋天气预报说冷锋已经临近，并将继续北移，海面涌浪升高，进入环形珊瑚礁岛浩的希望渺茫。这个信息让我们立即决定变更航线，往西直奔塔希提岛。望着黑压压的云层，我们心知肚明：这场冷锋我们是在劫难逃了。

　航线的变更让我们有机会近距离航过两个曾被法国用作核试验的小岛。据说在1966年至1996年之间，曾在此发射过一百九十三枚原子弹和氢弹，包括水下和空中的。过去这片水域是严格限制通行的，目前大概是消禁了。听说岛上还有驻军，我们经过时已经日落西山，只是远远地隐约看到岛上的树林，没见灯火。

　第三天乌云压顶，一望无际。风力更大，海浪更高，阵雨更密。毫无疑问我们已经进入冷锋范围了。为了减小受风面积，我们缩卷了大部分头帆和主帆。下午的时候，绑在前甲板上的小皮艇被风掀得上下颠动。老公见状，忙爬过去加固。见他坐在右舷梆上，两腿跨在安全缆的金属支架两边，为固定小皮艇的绳索从新打结。船身在风浪里大幅度摆动，前甲板的动幅更大。在驾驶舱里的我帮不上忙，担心地望着前甲板，为老公念着阿弥陀佛。突然轰的一声，一个大浪从左舷的头顶上方打来，眼看着它撕开了挡雨帘，掀起了顶棚，劈头盖脸地砸进舱里。顿时驾驶舱积满了三尺深的海水，同时船身大幅度向右舷倾斜，使驾驶舱右前方的挡风屏压到水面，灰蓝色的海水在那一瞬间透过挡风屏突然变成绿色向四周溅射开。一两秒钟后船身在龙骨的重力作用下自行摆正，又随着波浪正常摇摆了。这次被浪击中（英文叫knockdown），顶棚上吊着的一盆种植的生菜被打翻，泥土撒得到处都是。老公回到驾驶舱的时候，我还在奋力地用带漏洞的花盆往舱外舀水。这时他才明白我们曾经历了怎样的惊险。因为在船头他只是感到瞬间海水齐胸，身子开始漂移，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身系安全带不会被浪头带走多远。
　风吹雨打，云翻浪涌。驾驶舱被风浪撕开的帆布顶棚带着脱开的部分金属支架在空中呼啦呼啦地狂舞。奋力把顶棚的支架稳定后，发现棚顶帆布已经毁坏只好卸下。同时不安地发现茉莉（风力导航器）和电动导航器都被刚才的大浪损坏，失去了转舵的功能。这时天以将晚，精疲力尽的我们决定收起风帆，进舱休息，让爱妮娅任意随波逐流（在技术上叫做 lay a hull）。
　进入舱室才发现里面一片狼藉。地面积水有三寸深，海图桌沉重的盖子被掀开，里面的海图、相机，文具等几乎全部抛撒在地板上，被海水浸泡。后舱床下有个放啤酒的大储物箱也被莫名其妙地挪了出来，走了个之字路线后进到了洗手间里侧立着，里面的灌装啤酒散落在外，其中有六罐整齐罗列在马桶冲水手柄末端靠墙狭小的空间里，像是有意摆放陈列在那里。因为洗手间实在很窄小，从床铺下把它拉出来，再平移到洗手间门口，抬过门槛，还要搬过马桶冲水手柄，平时我们想把储物箱暂时挪到那里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可这么一个浪头居然就完成了，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主舱内到处湿湿的，连个坐的干地方都没有。后舱的床铺只有一小条半干的地方，我们饭也没吃，累得和衣倒下。听着咆哮的大海，随着浪头的翻滚，入睡是不可能的。偶尔轰的一声巨响，一波大浪袭来，船身骤然猛晃，听到海水在甲板上滚过。几次起身查看，欣慰地发现驾驶舱的下水通道畅通，每次都能较快地排出大浪带来的满舱海水（因为没有了顶棚，浪头都是直灌驾驶舱）。
　这样随意漂了十二个小时，雨停风渐弱，日出云稀薄。出舱查看，发现桅杆风帆等索具系统都没有问题，令人沮丧的是茉莉和电动导航都不能修好。前面还有五天的海路，没有自动导航意味着什么？答案很清楚，现实很残酷。没有心情哭泣，没有时间忧郁，我们升起风帆，手握方向轮，校正了航线，重新开始了航行。
　手动航行相当辛苦，一个多小时就会肩酸背痛。两个人轮换，既要考虑操作人的体力限度，又要照顾到休息需要的时间，最后定为两个小时为一班，昼夜连续，人停船不停。白天我用船上带的遮阳布系在驾驶舱上方挡住灼热的阳光。晚上为节省宝贵的休息时间和衣而卧。一天···两天···三天···我和老公各自摸索出了相对省力的掌舵方式，我喜欢背靠座椅用脚掌舵，老公则偏爱头枕手臂趴在方向轮上操作。尽管这样，还是手上磨出了水泡，浑身酸痛，头昏沉沉的。我怨狂风，怨暴雨，怨大浪，我恨湿漉漉的船舱，恨粗糙的方向轮，恨遥遥无期的航程，···，恨···航海。原以为跟这个冷锋不沾边，谁曾想结结实实地在峰头里呆了一天，搞得我们如此狼狈。在这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地方，吃这份苦受这茬罪，怨谁恨谁有用也行啊。忍吧。一班一班的捱过，不停地挑战忍耐的极限。塔希提，你在哪里？
    终于，老天保佑，完成了最最漫长的五天五夜手动掌舵航行，5月13日中午时分，疲惫的我们驾着负伤的爱妮娅，昂首驶进了美丽的塔希提。毫不犹豫地选择在设施完备，优美现代的塔依娜（Taina）码头停靠，虽然她价格不菲。
　早一天从法属波利尼西亚东北部岛屿努库西瓦（Nuku Hiva）过来的友船凯兰尼号同新朋友澳大利亚的水雉号（Jacana）上的丹尼和瑶兰达夫妇为我们举行了接风晚宴，饭后便毫不留情地轰我们回船休息。“很显然你们太累了。看看你大大的黑眼圈。”瑶兰达说。
　后来才发现，这次被大浪击中造成的损失不仅仅是两个自动导航系统的失灵和驾驶舱棚顶的撕裂，照相机的报废，还有一个大的太阳能发电板被浪头打的向外凸起，平面玻璃完全爆裂成颗粒状。支撑太阳能板的右舷安全架的两根不锈钢管也向外弯曲达三十多度。另外主桅杆上所有的信号及通讯设备失灵，包括雷达，高频电台天线，船舶自动识别器，风标仪，航行信号灯，紧急信号灯和锚灯等。损失不小。派瓦卡特号的努尔说：“只要人还在就是胜利！”就拿这话自慰吧。

（注：因为风标仪的损坏，我们没有风力的记录。距我们只有二十多海里的美国父子鲍勃和艾瑞克驾驶的蓝鹭号（Blue Heron）的记录，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风力在四十五到五十五节。这是我们航行经历过的最恶劣的天气了。幸亏爱妮娅船身的坚固，抵御了大风大浪的无情袭击。

　上图是想解释 一下船被击倒之前的状况。老公身后的挡雨帘是可以随时加上或拿下的。他左手边身后不锈钢管上装的就是太阳能发电板。平时是水平撑起来的以便最大面积接受阳光。狂风暴雨来时不稳定就撑不住了。为了避免它大幅度晃动，老公用了细绳把它固定在不锈钢管上。正是因为被绑住了，才使大浪来时把它撞的外凸了很多，破损报废了。想一想怎么也得有一两吨重的水吧。这次的教训是：狂风时要把挡雨帘拿下来以减少受风面积，太阳能电池板不要上下都固定住。
上面的几张照片都是在被击倒之前海面状况稍好的时候拍的。后来形势严峻就把相机收好放进了自认很安全的有厚重的盖子的海图桌里，没想到同里面的其它东西都被甩了出来，淹没在涌进舱内的海水里，也报废了。这也是没有后来一些惨状的照片的原因。）

楚天

本坛第一勇士……有反对的吗？

一无所之

真是第一勇士啊～～太厉害了～～

雪个

环状珊瑚礁岛真漂亮啊！

假如十八

天朝第一巴图鲁

老杨

看到船与海浪的照片 偶总是有慕名的兴奋  
楼主辛苦了

橡树村

好危险！

人自身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真的是微不足道

燕庐敕

刚刚休息完，马上又去冒险～～～

奇女子！

Highway

海浪滔天，看着都晕啊！

伊儿

真是惊险呀，比起i人身安全，身外物就是很小的事了。

洗心

河蚌

大海的女儿

长林石室

人没事就好，佩服漂姐的勇气和闯劲。同时表示羡慕妒忌恨

漂呀漂

楚天 发表于 2012-1-27 20:26
本坛第一勇士……有反对的吗？

呵呵，受宠若惊啊。

漂呀漂

一无所之 发表于 2012-1-27 20:53
真是第一勇士啊～～太厉害了～～

实话说，都想撂挑子了。

漂呀漂

雪个 发表于 2012-1-27 21:33
环状珊瑚礁岛真漂亮啊！

是很漂亮，海水的颜色是变换无穷滴。

一无所之

漂呀漂 发表于 2012-1-28 23:56
实话说，都想撂挑子了。

本来上次的我就以为够惊险了，没想到这次比上次还惊险。
本来还想问你后面的行程会走哪些地方的，后来想一下，就慢慢的等你写出来吧，每一篇都很精彩～～，真是好看啊～～

漂呀漂

假如十八 发表于 2012-1-27 22:05
天朝第一巴图鲁

过奖过奖，并不是有意而为之啊。

假如十八

漂呀漂 发表于 2012-1-28 23:59
过奖过奖，并不是有意而为之啊。

很羡慕你的生活

漂呀漂

老杨 发表于 2012-1-27 22:12
看到船与海浪的照片 偶总是有慕名的兴奋  
楼主辛苦了

那你应该有玩儿船的潜力啊。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