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兴紫霞湖

鹤梦白云上

5 Z  }" u' y: R& _/ |* D
紫金山的紫霞湖没有辜负这个美丽的名字。地势也好。北面的一道大山象一堵墙护卫着她。四周全是茂盛的密林。湖边有垂柳、红枫和各种花卉。湖水清澈。他们都管她叫紫霞仙子。每天都有人来这里游泳。
9 y9 Q7 ~8 r4 I1 _/ w% l! n+ Y
: n5 Q+ r( a2 x2 w; M一家三口到这里时已接近中午，简单地野餐完毕之后，她们母女俩铺开一张毯子在湖边的草地上休息，而我要去正气亭。

这里是很美！然而美，无非是那可怖者的初始，里尔克说的。我不想在这里游泳，也不想在这里休息。
" P1 k; M, X" k' D
! Q& Y+ E$ c+ `正气亭应该不远，沿着山道不久就可以走到的。可是走了不近的山路却怎么也不见一个亭影子，头上依然是一片莽苍。

7 n* O! V2 y# Z4 R# b; j山道上下来一个满脸胡子的矮壮中年人。
( U2 z. @& ~  _) h4 ]  O
——正气亭在上面吗？我问。

——正气亭？没见到，他说。
" `) e4 Y1 ~) S, v  {: r$ m1 f8 S# H0 G
——山顶上有什么呀？我又问。

——就一条路，他说。下面有什么？
& j- M( v" ?. ^, J4 d" m
8 `' Y6 |/ u7 q8 X$ m7 \3 O0 U8 Y——下面是紫霞湖，我说。离山顶还有多远？

——还有老远呢，他说。
5 A! \) A& H+ |4 y' y, y" |7 ~
两人一上一下错身分开了，优哉游哉听着耳机的胡子丢下一句：
: n0 P) G9 s2 s. n# a6 r% x& g
, V2 B( _4 @) S4 K3 Y——我卯得吊四我乱闯……

一笑。我何尝不也是啊。正气亭的路无意中走错了，走了这条更高更陡的路。既来之则安之吧。正气亭好多年前曾经去过，也许这次不该再去老地方了。偶然中的必然。
7 A" j  H6 p" Z3 B1 I) r, h0 G+ F
  u8 a, o* w3 r  ^  C# r& K我继续上山去往未知的目标。老年人应当做探险家，艾略特说的。我还没老呢。

; M+ b/ V/ A$ ^# Y8 E步履不再轻便。

气喘吁吁。
" _4 |7 U  ]& |6 q0 ?: Z6 f
( O- X/ w+ n9 n/ A7 w2 n- s6 ~停下来歇歇。
& k1 U( n4 `; `9 I
' K3 S8 v1 ?( P8 i下面上来一个赤膊的年轻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响了，他接通电话便走便说：

" L9 l* M/ n3 C& V6 `6 U——我操，我爬山呢。

1 p' c$ P& n3 m9 x7 C; d/ i7 @: i% B——我靠，我爬山呢。
4 w; ?" J1 |0 @8 R3 f# h
——我操，我在爬山哪！

言简意赅！也说出了我的心声。
5 K* k5 Y( C6 |# ?
1 C. M5 P$ I9 Z我靠，我继续爬山。
+ g4 i' w& e2 ?5 ~9 ~- n
6 i* B$ X1 Q9 G! O上面的台阶被山洪冲垮了，路更难走。但是路最难走的时候恰恰是最接近目标的时候。

( m8 w! i  i+ D, f$ x# m2 f头上的密林透出一片亮光，近了，精神一振，很快便上得山顶。

$ p0 z2 w# y1 ^可惜这不叫山顶，这其实只是准山顶，只是山腰上的一个平台。向北方抬头一看，一座山峰屹立在眼前。然而钻进密林里走在山道上的时候是看不见山峰的，只有到了这里，到了这样准山峰的地方才得一见。

/ {% f. f7 |2 ]* j' k, e环顾四周，四周层峦叠嶂。无限风光在险峰。这里算不得险峰，也不见得有无限风光，但总算有在低处看不到的风景。其实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境。真正的秘境，如果有的话，也只在我们的心里。

5 g% Q4 w3 ?- d2 j! R3 r赤膊先到一步。正在那里对着大山吟啸呢：
) V$ b$ T. R6 M8 N0 B
——想当年&%@*#，现如今$*#&%！

$ U, T, b; b: s1 H我走到他那个方位，吟啸停止了。不好意思，马上就走。

+ A/ Z4 ]$ ]+ z* }" f; T3 f眼下和脚下是中山陵的帽子：重檐歇山顶。有一种微微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又打电话了，报告着他的吟啸。给他女朋友的吗？
5 T) |( q$ |* n8 n) S  U  V
2 q- {, e. N4 b8 v! \; T离开赤膊的地盘，走到一个铁栅栏门前，门开着，外面是一条路，一条公路。我出了门，上了公路。
. I( B. `+ s, g6 ]3 C! B6 {
当你到达巅峰或者准巅峰的时候，迎接你的未必有鲜花、掌声、或者红地毯，迎接你的也许是一个不大不小不大幽默的玩笑。

正要穿过铁栅栏门回去，从旁边一个小屋的窗口冒出一个中年男人的毛脑袋：

, N, F4 F) U/ u" J& }——你干什么的？你从哪来的？¥％＃@?

当你身无长物，穿着随意，面向也不老成，看样子游手好闲的时候，你就会象一个小瘪三一样受到一个老瘪三的质问。
9 k4 f, c: k: q* [1 H6 h
7 ~# J6 Y- V: U! P" m, |——我从紫霞湖上来的，我说。

——你的票呢？他问得很锐利，目光更锐利。

我的票？我的票在我家总管哪儿呢。我上山的时候也想过，可是觉得：没问题吧。结果现在我身上除了相机和一把车钥匙别的啥也没有。必须补票吗？钱没有，裤子倒是有一条。扯淡！
( u9 ]" y" c2 K  f! T0 N
——我的票在我老婆那儿，我说。我真是从紫霞湖上来的，这是我车钥匙，我车子也停在下面了，买的一个人70块钱的票。

' ]" G) O* e0 A6 M) w6 [——你说你买了就买啦，*%#$^(@？他口气缓和了一些。
; v* ?6 W9 v  C" D
——不好意思啊，我说。刚才出这个门的时候也没注意……

——票要随时带在身上！毛脑袋说着又隐没了回去。
& u4 P% V9 Q8 k7 p
其实问题不在于这个门能不能出，而在于你随时得带着票！没有票，没有随从，没有其它任何让人一眼看上去肃然起敬的东西，那你就是一个自然人，一个潜在的贼。然而任何时候好言好语都是好用的，只要你体现出对一个掌权者份内权力的适度尊重，事情常常都可以妥善化解。
; h4 _: Q7 o$ }8 G6 L
不，我不是小瘪三，他也不是老瘪三。也许跟老婆怄气，也许儿子不争气，也许受同事排挤才到了这儿来看门，然而也许这份差事对他还是个香馍馍呢，所以倍加认真负责。不，看门的其实只是例行公事！这其实也只是一个小玩笑。

你爬一段山路，到了山顶，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为了完成。你得到一个不大不小不大幽默的玩笑，但是一阵山风就把它吹散了。很多东西你把它紧紧抓在手中的时候，样子是很滑稽的。抓也难免不抓。有人抓这个，有人抓那个。钱钟书抓了本书。抓什么抓着不放都怪累的。轻拿轻放，就象拿一个瓶子。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 h+ \( q! Q5 R. B" V* B! p9 L* B煤二代在京买房109套。房子就象瓶子，狠狠拿在手里，109套房子，109个瓶子：异质同构。买了一个又一个，买了一个又一个。走街串户：这就是个回收啤酒瓶的。两个身份证被揭发，这下歇火了吧。

玩笑过后下山去。
1 |* l( ~9 Y2 {; H- d! {
2 G9 F$ s5 v# Z——想当年&%@*#，现如今$*#&%！赤膊又开始吟啸了。

想当年，我也曾年轻过。想当年，我就在紫霞湖上谈过恋爱，无忧无虑，眼里只有她。现如今，孩子快上小学了，而我还要爬陡峭的山路……
4 ?3 g# P' |% f! ^: l+ Z' Y9 D
/ s1 [; q0 x1 o1 ?) J3 B! C& U& j: s别以为下山的路好走。当心你的膝盖。当你体验了巅峰或者准巅峰，志得意满而开始下山的时候，当心别翻跟头。
. L% h$ x$ D5 a2 `& P' L0 a; M
7 l" q" L7 e+ R% f+ z  w- q有一对恋人在山道台阶上休息。姑娘蚊子哼哼一样轻的声音象对着树林说的：

——你从上面来的吗？
+ P. U- k( i/ ~8 m3 U, W
$ |3 \5 u( I" Y- P6 e我见四下不象有别人要回答她便说道：

/ Y0 i" C, {( `# b- ]7 g( [& w——是啊。

2 ^) K8 f0 I$ t! c——上面都有什么呀？她的声音提高了一点，眼睛看着我了。
3 X9 U7 d- C- v
——就一条路……还能看见山，我边说边作势划了一个弧。层峦叠嶂。
1 G/ ^2 ^% X* N
3 `( m# Y. b* K她和她的伙伴笑了，懂了。
  u; D2 o$ D' t: D
# \. c3 h  c& V* [7 L4 u——谢谢！她轻轻地一谢。

总是女人更懂得交际吗？
' G# R5 ~# b$ E" h" {5 U
( Y* N, y5 U' A又走下一小段路，又有一对恋人，小伙子坐着，姑娘大胆的目光望着我，带着微微的笑意。大概笑我走路的样子。笑吧，等她回家膝盖疼的时候就知道哭了。不过，你下山下得小心翼翼的样子的确是很好笑的。允许笑。
# X6 Z' M6 K) y; H" \8 U, _% C! K
你下山的时候千万不要太猛啊！否则膝盖会受伤的！算啦，你不是她爸爸也不是她哥哥。她和他未必不知道这个浅显的道理。走好你自己的路。
9 |- S3 ^" N$ G# M- V
- j* Z4 p, a. g! B, e4 O下。
& N- S7 P' c, {9 E& i, ^/ g( {
接连见了两对恋人。咱家那位等急了吗？
* ]# J; F: v) `  W: j+ ~
( z" V. s% T8 t, z& k) \下山到底快点。眼看到了湖边，到了草地，到了毯子上。

- J2 S/ ]8 a! Q& h$ o2 j2 u——爸爸我好想你！
7 @% |( H" Y# p9 b
# U3 z# L' Q& V——我也很想你！
9 m% @2 `+ R" V/ U" y
紫霞湖、紫金山。我还会再来的。


2 T8 m* G7 y6 N" t' R

三妞

写的真好啊〜〜

随着你的文字时而微笑、时而感怀〜〜
5 U0 T  [' t8 L' F( x2 h, N! h" h
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