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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汉学鄙视链(转)

热度 6已有 876 次阅读2017-6-12 08:40

关于“汉学”有两种极端的态度,而且都很有市场:一种是“老外根本就没资格谈中国文化!他们根本不懂!”(还有个内行看了会笑翻的“所有汉学家都是外国人,这是歧视!”)另一种是“外国的中国学才牛逼!外国藏的资料比中国多多了!”

首先,老外有没有资格谈中国文化?当然有。中国文化是什么?是一个客体,谁都可以去接触,就像一个硕大的实心的地球模型,你可以整个人铺在上面尽可能多地接触地表,也可以拿个钻去往深处钻探,随你喜欢。就连那些油头串儿爷和女德大师,都可以张嘴闭嘴传统文化,外国人又有何不可呢?何况对于外国人来说,中国文化只不过是一个学科,一类研究对象,他们不需要以它挟天子以令诸侯,不需要将其神圣化宗教化,或者将某些话题视为禁忌,所以还时不常就捣鼓出一些中国人觉得“哇靠还能这样?”的新鲜观点和路数来。认为“外国人不可能懂中国文化”或者“外国人没资格碰中国文化”的人,闭关锁国或者把女儿锁在绣楼上不许接触外人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这种态度,反而是小看和物化了中国文化。


何况,在上百年对中国文献、考古等材料的搜集,中国文化的介绍,研究的过程中,外国人对中国文化的研究,早已形成了独立的学科。这个学科,在欧美叫做汉学,在日本叫做中国学。所以所谓“汉学家全是外国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汉学本身就是外国学科,是从外部对中国文化的各方面进行研究,某种程度上说,是与“国学”相对应的概念。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由于早年间传教士在中国的活动,和与侵略大抵同步的对中国的探索,基本都具有深厚的汉学传统,不过最近这些年来,以法国为代表的一些欧陆国家的汉学研究有所衰退,而英美的汉学乃至东亚研究一直保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平,美国的哈佛,普林斯顿,耶鲁,哥大,伯克利之类都是汉学重镇,不但有相当多的学者,也有相当优秀的图书馆,英国的剑桥和SOAS,日本的东大和京都大学,都是提起来就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我本科时,阎步克老师说过一个笑话,说开国际会议,大家自报家门,“我是哈佛大学的博士”“我是剑桥大学的博士”“我是京都大学的博士”“……(搓手,搓手)我是北京大学的博士——诶呀总觉得差了点意思。”虽然有吐槽学界鄙视链的意思,但毕竟也体现了相当的实际情况。


在研究方法上,汉学、中国学也与中国对古代文史的研究有着明显的思路差异。当然了,不同的流派又各有其喜好。比如美国相当一部分汉学家习惯性地用西方的理论——比如解构主义、女性主义等——去研究中国文化,以及最近这些年非常热的文本成型研究等等,可以说即使是对中国学者来说,也是颇具启发性的。


但是——嗯呐没错我急着睡觉所以急匆匆地使用了“但是”这个词——对于海外的中国古代文史研究,以及海外所藏中国文献和考古材料,也并不用当做神话来仰视。国际学科排名这种事,其实有很大的客观因素,并不能完全代表研究实力——其实国内也一样,有一次教育部评估,北师大中文系排了全国第一,几乎要把当时做北大中文系系主任的陈平原气死过去。不管是汉学研究,还是海外藏文献,都是如此。


先说汉学研究。虽然老外从外部来观察、研究中国文化,可以比较客观,以及独辟蹊径,但是,一个与此并生的问题在于,他们毕竟隔了一层,这首先就表现在对语言的掌握上。很多汉学家,其实都处于一种“我觉得我很懂中国古文”的状态,而且他们做研究,从文本字斟句酌出发的毕竟是相当少的,现在像康达维翻译文选,倪豪士翻译史记那样的工作毕竟不多——偷偷说一句,其实康达维翻译的《文选》里,错误也是相当……那个多的_(:з」∠)_,当年梅维恒的《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也被外国读者吐槽译文错误太多,而康达维带领自己的学生翻译北大版《中华文明史》,翻译最好的是新加坡人以及常年生活在美国的台湾人,而团队中唯一一个白人,虽然当时已经马上就博士毕业,虽然号称在家和妻子中日英三国语言混合使用,但翻译的错误那简直是让人都不忍心下手勾出来(之所以可以说这个话,是因为当年我核对了几乎所有译文,然后帮某老师整理了厚厚的材料去和那个美国人商榷)。经常有人吐槽我只会抠字眼,实际上,在学术中,抠字眼是极其重要的,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无法正确理解字眼的前提下,直接套用自己的理论去解释文献,是非常危险而且不负责任的,比如我曾经见过一位美国教授引用汉代一条材料,因为里面的“女”字而用女性主义理论讨论汉代对女性读书的引导,然而那个“女”字实际是“汝”,而几十年前某著名东亚系教授在讲金瓶梅时,带领学生们复原其中的菜谱,用鸡翅尖做了一道鸡尖汤,然而从教授到学生都不知道,在中国北方方言中,“鸡尖”绝不是鸡翅尖——这种“这特么就有点尴尬了”的错误,在汉学研究中,其实是很多的。不仅是欧美学者,即使是向来以严谨著称的日本学者,其实也经常不靠谱。我曾经看一个日本著名中青年历史学者讨论元嘉律和元嘉历的论文,发现他对所有引用文献基本就没有理解正确的——他甚至连两种律尺“一尺比一尺x分”究竟谁长谁短都不清楚,他通篇使用材料,只为了证明自己关于刘宋正统性的观点,我都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抱着一种“反正也没谁懂”的心态在浑水摸鱼——然而这篇文章已经在日本相当权威的刊物上发表了。所以说,如果对汉学学者的水平盲目信任(且不论崇拜),就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从而影响到自己的研究——要知道,对国内学者研究中犯的错误,大家就不会那么宽容了哟~


然后说说海外藏中国研究的材料。不可否认,国外的相关材料真的是很多的。不过我今天看到一个哥们儿说“大陆所有的中国古代史第一手材料加起来都比不上京都大学”,这个评价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这个,我确实知道京都大学藏有很多中国文献,但是“中国古代史第一手材料”这个概念宽泛得吓人,要知道一件陶罐都可以属于这种范围,而这种陶罐在中国不知道有多少(啊我又想起了南京博物院整面墙整面墙密密麻麻全是六朝陶器的“好烦啊怎么摆不完啊”的气质)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京都大学恐怕有个平行世界的入口,才能放下它所拥有的所有“第一手材料”吧……其实我对“中国文化在台湾”这句话也不以为然,好多人都觉得台湾藏的古代珍宝特别多特别好,但是要知道,张光直先生的一大愿望,就是来大陆考古啊!作为一个“番薯人”,作为台湾考古界当之无愧的泰斗,他老人家所向往的却不是带到台湾的那些顶级国宝,而是大陆的泥坑黄土地。因为台北故宫也好,大都会也好,大英博物馆也好,那些在国内都几乎见不到的精美绝伦的文物只是鲜切花,而大陆这片地不爱宝的土壤,才是中国文化的根。而材料毕竟是死物,放在哪里,其实并没有由谁所用,如何去用重要。


好了不吐槽,老老实实说海外藏材料。确实很多啊!多到让人想挠墙啊!而且很多馆藏机构的材料用起来很方便啊!不管是不是善本,借阅复制都方便啊!说起这些确实让人很念那些机构和学校的好(当然了,也有一些特别抠门的,比国内还抠门,属于“就不给你看,咬我啊”的范畴)。然而我想说的是三点。


第一,材料多是有历史原因的,那一段想起来就让人心疼不已的血泪史大家都懂,考古文物在民国时被盗卖的情况应该用惨烈来形容,所以我在美帝看博物馆真是一路从东海岸哭到西海岸。文献方面也有相似的问题,说起这个就很羡慕本土没有经历全面浩劫,所以相当完整地保存了很多文献的日本。光是一个涵芬楼被轰炸,就毁了多少书。好在北平国立当时把甲库善本送到美国国会图书馆保管,虽说后来老美把这些书送到台湾还给常公了,但好歹把这一批珍贵的文献保留了下来。所以对我来说,访书是很兴奋的事情,也是很容易让人低落伤感的事情,却不是让我对海外感到艳羡的事情。


第二,材料收集保存得多,并不代表他们对这些材料有足够的整理、保护和研究。不管是文物还是文献,都是如此,大英博物馆、宾大考古人类学博物馆对中国文物的轻视甚至毁坏,早就为国人所知。我在美帝看博物馆的感觉是,埃及、两河流域之类的文物,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考古学家亲自参加考察发掘的,他们本身是确实了解,是学术性较强且带有感情的,而展品也比较成体系,常常有陵墓、神庙、墓穴之类的复原展示,以及半开放实验室等等。而中国文物,就像是一个个被捆在麻袋里扛在肩上卖到山里的姑娘,虽然很多都是真绝色,但是零散不成体系,有种考古陈列与古董摆设的差距感——所以大都会206厅常常被用来举行音乐会等活动,乐队就坐在美丽的广胜寺壁画下面,厅里人挤人人挨人,甚至可能会有人靠在已经并非原貌的孝文帝礼佛图上。而他们对中国文物其实也缺乏深度了解,所以宾大考古人类学博物馆对中国文物的展品摆放和说明常有错误——比如一个北魏金铜一佛二菩萨二弟子造像,这种小型金铜造像其实在北朝满常见的,而展品说明中说,中间的是释迦摩尼,两个胁侍菩萨疑为弥勒和观音——EXO ME??请问弥勒什么时候当过胁侍菩萨?北魏的弥勒又是何等地位,而观音又何尝做过释迦摩尼的胁侍?这种都是非常基础的知识,所以在这个世界闻名的考古博物馆的“中国大厅”里看到这个错误时我简直都惊呆了。


文献也是同样的情况,这甚至不仅仅限于中国的文献,整个东亚的文献都是如此。前几年我去美帝扫书之前,发现国会图书馆藏有我们所需要领域内的五十余种日本古钞本,是在1906-1907年间,由当时国会图书馆亚洲部主理人朝河贯一购买的,而当我们和东亚部的日本馆员取得联系,请求借阅这批书的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这批书的存在,一百多年里,除了编书目以外,从来没有任何人借过它们。他甚至允许我们完全复制了这批书,直到几天后才反应过来,请求我们拷贝一份复本给他,再有人阅览的话,直接看电子本,原本不再拿出来——所以如果日后有人看到这批书,请记住这是猫爹我舍弃午饭不吃不喝一页一页扫描下来的23333。回国后,经过对勘,我们发现藏在美国的这批文献中,有不少都具有独特性,与日本现存版本存在较大的文字出入甚至多出大段的文字。这么重要的版本,居然在之前从未被注意过,让人觉得实在是非常可惜的。


正因为很多材料所在国家的本国学者无暇,无力或无意处理他们所有的材料,所以现在有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就是整理这些材料的,往往是中国人。现在各大博物馆的亚洲部主任、大学图书馆的东亚馆馆长或东亚部负责人都是中国人,东亚系里中国学生占了相当大的部分,不仅如此,很多整理、修复、编目项目,都是国内相关学者过去做的,比如宾大修复昭陵六骏,就邀请了国内的专家。而现在出版的伯克利东亚图书馆、哈佛燕京图书馆等各大汉学图书馆的善本书目,也都是国内的图书馆学专家去编纂的。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就算离得再远,毕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断了骨头连着筋(噫,这两句还挺搭),也许这些材料,终归是在等着国内学者去发现和利用。


第三,虽然国外保存了不少材料,但是最近这些年,国内学界的文献复制出版工作一直在进行,各国藏敦煌文献早已出版,北大、南大、国图等学校和研究机构都有条不紊地影印复制国外,尤其是日本和美国所藏的汉籍,从单本的到成系列的,像大仓书库这种重要藏书干脆整体购买回国。国外藏文物的图录和目录也不乏引进出版。虽然文献当然是原本价值最高,但是在研究中,其实原本和高质量影印本的区别几乎可以忽略。可以知道自己想用的文献收在哪里,有什么复制本,在哪些图书馆可以找到,使它们在研究中为人所用,不再有望洋兴叹的遗憾,其实我觉得就已经足够了,这比让这些珍贵的善本安静寂寥地躺在国外的书库里更有意义。


不得不承认,国外汉学界,对于国内学界是有优越感的,不止国外,其实港台学界,对大陆学界也仍有种高你一头的优越感。我前面说的那个翻译中错误比比皆是的美国博士,在毕业之后,去了香港八大中的某个学校工作——而一个大陆博士,且不说不会犯这些低级错误,就算是论文无数的学霸,想在刚毕业时就去香港的大学任教,也基本是不可能的,台湾高校亦然。这种古代文史圈欧美——日本——韩国——台湾——香港——大陆的鄙视链的形成,有历史原因,也有身份上的主观性。但是,以我对学界的了解,比较客观地说,现在国内文史研究界与海外港台,至少可以说是各有所长,不分轩轾的。海外汉学界对中国学界的优越感,很大程度上是不切实际的。不过这也并不算什么,知耻近乎勇,被他们轻视的时候,我们反而可以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稳稳地做出自己的成果来。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是想说,不论是看不起老外研究中国文化,还是把老外当成神,看不起本国学术,其实都是一种鄙视链或者地图炮(虽然一个是礼炮一个是意大利炮)。鄙视链这种东西,平时说着玩玩还可以,如果当真的话,就会成为前进中的绊马索,终究阻碍自己的发展。不管是欧美汉学,日本中国学,还是中国的文史学界,都是由很多很多学者的个体组成的,一种风格不能涵盖一个学科,一两个学者更不能。汉学有很多值得中国学者去学习的地方,但是闭眼吹绝对是不切实际的。而与之相对应,虽然国内学界的负面评价很多,但是我对它,尤其是对我们这一代学者,还是抱有很大信心的(当然啦,50后60后好多学者基本已经给80后学者扣死“你们不行,比不了我们”的帽子了——你看你看,鄙视链无处不在哈哈哈)。也许在我们这一代,也许是后面几代,但是我愿意相信,我们终会达到与海外学者毫无身份高低之分地平等沟通探讨,没有追捧,也不会在说出“我是北京大学的博士”时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了点意思。


从这个话题,想到了一点题外话。前几天看了一个姑娘说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不同的性向——既不是激烈反对,也不是刻意表达额外的关切,因为这两种态度都会造成隔膜。自然地谈论起彼此的恋爱对象——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而不是时时刻刻把“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多好/多惨啊”挂在嘴边,可能最让人舒服。其实我觉得,在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比如对待其他的民族,其他地方的人,其他的习惯口味,以及,本国国学与海外汉学。两种东西不可能完全一样,这非常正常,但这并不说明,它们就必须是一好一坏,一对一错,你只能支持其中一种。不吹不踩,不卑不亢,不刻意异化也不上赶着凑上去被同化,而是在尽可能地平等客观地接受对方观点的基础上,认识到差异和共性,优点和不足,达成一定程度的默契和共识,这是我个人认为的理想状态。当然,我也知道这很难,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我想让我自己慢慢培养这个习惯。


我靠,一抬头发现特么的两点了,我到底为了什么絮叨这么多啊!!啊啊啊啊滚去睡觉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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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4 个评论)

回复 龙血树 2017-6-12 09:34
在美帝看博物馆真是一路从东海岸哭到西海岸
回复 xiejin77 2017-6-12 10:10
言简意赅的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钱钟书在围城里也调笑过的。
回复 看客 2017-6-12 10:57
说穿了还是哲学的问题。国内只要无法脱离那套话语体系,就永远处于鄙视链的末端。当前的问题是,你有自己的话语体系,但是没有话语权,别人鄙视你;你放弃自己的话语体系,在别人的体系里玩,别人更要鄙视你。
汉学就是个伪学。
回复 如若 2017-6-13 07:31
网上看了这么久,感觉国人对自己的文化和价值的态度和观念,以及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外族文化的定位,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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