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6 J3 A4 i% q+ Y( f 作出的种种不堪之举,. i8 \* g% y9 G# h
0 E* l& R6 z$ m. B% O! [' f' Q 人们实在无法感到欣慰。 q+ o, J/ A7 B* z( y
- d8 y, u2 g* a1 L2 g+ b$ E ——亨伯特.沃尔夫,《英国新闻记者》 1 s t7 M+ U m7 }' X. M5 E 7 _* D1 i- n, e# m% @) ?; H" ? 英国的新闻记者就整体而言并不受欢迎。国家级大报的流通量长期以来一直处于颓势。有些最著名的报纸面临着最严重的销量问题——例如分处市场两端的《金融时报》与《每日镜报》。有些地方性报纸混得还算不错。但是这股衰退形势的影响范围早已远远超出了通常所谓的舰队街。编辑们为了提升销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大报开始采取由小报开拓的报道与观点严密融合的技巧,咄咄逼人的报纸降价,层出不穷的各种特刊,越发花里胡哨的彩印广告首页,火车里与饭店中的增刊,夹在大报里面的免费小报,甚至还有遭到裁剪的报纸版面尺寸,等等。作为第一份采取小报版式的大报,《独立报》逆势而为,取得了可观的销量增长。该报纸一直利用自己的头版宣传中左立场,就像持右翼立场的《每日邮报》向来所做的那样。 9 @2 ]( p! Y; R. ]* v, x2 c4 n, C2 Q1 ]5 @& Z+ a0 l" v0 N
但是如果从大局来观察英国报业市场,这些手段并未生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绝不是因为缺乏人才,这一行雇佣了许多全国最出色的写手。《卫报》与《每日邮报》这样风格显著的报纸在设计上都十分出色,远远超过二三十年前的水平。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由新闻驱动的世界,从巴格达到威斯敏斯特,从德国食人狂魔的审判到英国皇室的性生活,从全球变暖危机到非洲艾滋病肆虐,新闻故事并未陷入无以为继的短缺境地。过去几百年间英国国民与新闻之间缠绵悱恻的关系一直令评论家们与外国游客们惊讶不已。英国国民的报纸购买量与阅读量依旧远远超过其他任何欧洲国家,而且英国报业千姿百态的分化也令美国望尘莫及。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声称英国人与新闻已经姻缘难续,几十年来的事实也反复证明了这些人的错误。但是今天的报纸销量实在不容乐观,这难免令人思考新闻记者们日常的具体工作当中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失误。( M8 q3 q1 q- h4 \' E
( X+ Z7 {$ @ P- G ?9 Q6 t4 i 在单纯的销量数字之外,还有一场宏大并逐渐展开的大讨论,主题是采访记者的职业道德、工作习惯以及最终产品。对于BBC的雇员们来说,由于伊战之后上演了一场怒火攻心的大戏,这场辩论尤其尖锐。一位受雇于政府的科学家大卫.凯利博士为《今日》节目充当了线人,该节目令唐宁街大为光火。随后凯利的线人身份遭到曝光,致使他最终割腕自杀而死。随后由赫顿勋爵主导的调查工作严厉地抨击了BBC的许多工作流程与表现,使得这个大量受众十分信任的新闻来源大受打击。报告结果发表之后几个小时之内,BBC就损失了总裁加文.戴维斯与总导演格雷格.代克这两员大将。(1)许多新闻从业者都认为公共生活的世界与新闻业的世界之间发生了文化冲突;赫顿勋爵对于这一行业失之苛刻并缺乏同情心;而且某个特定节目中的单一错误(尽管影响很大)沦为了贬损整个行业的凶器(“可是你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对付我们的啊!”政客们反唇相讥道。) ( r$ h8 C( S3 S* X# e' E5 v ' z9 M' ^7 ~9 z& F( D+ l" K 对于新闻业的信任并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话题。赫顿勋爵的调查暴露了新闻行业内部的潜规则与陋习,使得许多新闻工作者对此都无话可说。可以仅仅依靠单一消息来源进行严重的指控吗?(作为威斯敏斯特专访记者,过去二十年里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采访记者的笔记应当多么完备而精确呢?(许多采访记者的速记系统都不甚可靠——甚至根本不会速记。)有些人一边隐藏身份一边攻击他人,采用这些人的匿名言论算得上公平吗?(大概不算公平,可要是不这么做,报纸上一半的新闻都将烟消云散。)电视以及电台记者在面向千百万观众听众进行广播之前是否应当写下所有报道要点而非即兴发挥呢?(这样做的确更安全,对于内容危险的报道尤其如此。不过必须指出的是,这种做法会导致演播风格死板无味,可能会迫使受众换台。)当大卫.凯利事件的当事人,BBC记者安德鲁.吉利根在法庭上徒劳地向王室法律顾问以及赫顿勋爵辩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时,许多到场的记者们都垂头丧气地窝在法庭后半截,琢磨着自己的采访手段能否经得起如此严苛的考验。他们的消息来源有多么可靠呢?他们对消息来源重要性的夸大有多么频繁呢?对于引用言论的注水又有多么频繁呢?在偷偷摸摸地与消息来源短暂会面并套取信息之后,他们是否经常会向对方加以复核呢? " K5 h# ^/ S* s9 N3 T* ]! X; }2 f6 b+ @8 i) p
给BBC造成如此惨重打击的吉利根事件并不孤立。著名的美国报纸也曾经爆出过采访记者编造新闻故事的丑闻——其中杀伤力最强的一起就是2003年《纽约时报》解雇杰森.布莱尔的事件(2)。在英国,天空新闻台的一位采访记者伪造了英国潜水艇发射巡航导弹的镜头,遭到揭穿与解雇后自杀而死。经常性的故意夸张、不实报道与知错不改长期以来一直是英国报界的特色,尽管最优秀的英国报界成员一直试图依靠读者监督与自我改正来改善自己的地位。 5 w! D$ w# m' k3 \" S+ f) y# i9 Q# I* g3 T' c9 d( X
但是英国一直有着震耳欲聋的出版自由传统,而且这一传统的背后也有着很有力的理由。在历史上,遭到嘲讽与边缘化的少数人往往是正确的,而洋洋自得的多数人往往是错误的。例如克劳德.柯克本(3)在三十年代开办的反绥靖主义油印《一周报》就比《泰晤士报》更加清楚地看到了纳粹外交活动掩饰下的侵略意图;又比如安德鲁.莫顿(4)就查尔斯与戴安娜的灾难性婚姻而撰写的内幕故事一开始也饱受揶揄,但最后出洋相的还是那些所谓“专家”。英国公众很有理由感谢“不负责任的”新闻业。有些话人前不好说,但是在白厅与威斯敏斯特的黑暗角落里,依旧还有人认为就算安德鲁.吉利根再有多少不是,犯了多少错误,到头来他还是十分有道理的。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6
在下何德何能,竟敢就英国新闻业动笔行文呢?本书绝非回忆录,但是我的确利用了本人职业生涯当中大大小小的各种事件作为发力点,借以进行更广泛的讨论并深入挖掘这一行的根源。迈克尔.弗莱恩写过一本以舰队街为题材的小说,其中某角色说过:“新闻记者活到四十岁就完蛋了。”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5)我曾经做过实习写手,一般类采访记者,审校编辑,议会采访记者,政治新闻记者,电台播音员,大报与小报的专栏作家,缺乏经验以致令人发噱的报纸主编,图书作者,电视纪录片制片人,系列访谈节目主持人,目前则身兼BBC政治类总编辑与电视采访记者。我还从来没有当过体育记者,也没有撰写过关于宠物与时尚的文章——目前为止——不过有时候也会写一点关于荷兰猪的小文。简而言之,我从事过现当代新闻行业中的许多不同工作。回首一路走来,我曾经差点在苏格兰染上酗酒恶习,曾经以“朋友”的身份背弃过多位大臣与首相,曾经亲身经历过野蛮而超现实的会议室混战,还学会了当电视摄像机的指示灯熄灭后,尖利的哨声在新闻播音员的招风大耳中响起时应当如何表现。我曾经与英雄和骗徒并肩共事,曾经与报社老板死缠烂打,在这个人世间最肮脏的行业之一中学会了许多可做不可说的手段。 : f. k' P+ O7 C% x* A; g% d8 h& z2 z8 H' ~' }4 d
我从未立志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是不小心栽进新闻这一行的。当时我已经拿到了必需的英语学位,参与过政治,画过漫画,还学会了如何一天抽六十根香烟而不犯恶心。我开始了博士学位的攻读,刷过盘子,还前往某二手书店求职未果。尽管我有着第一等的学位以及令人难以置信的阅读量,但是我还是开始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也干不了。我不会唱歌,不会演戏,不会讲笑话,不会演奏任何一种乐器,不会任何需要手接脚踢棍子打的球类活动,不能气不长出地跑完几百码距离,不懂任何一门外语,也无法稳固地组装任何器物。我在科学知识方面无知得近乎天真,我的创业本能好比十三世纪的农夫,我的意志则如同翩翩蝴蝶一样坚定。综合考虑起来,新闻行业就成了我唯一的选择。# C/ _* b: r" n$ J$ `# J+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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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当时,从事新闻业看起来也怪吓人的。大学校园里总能见到这些身材修长俊美,满脸时不我待的青年男女,他们来去匆匆,没有时间说话,更没工夫微笑,除非是“讽刺性”的假笑。他们会向伦敦的报社打电话通报自己的日记内容,他们把学生报刊完全当成了正事来办。他们都会打字。不像我那样,他们从未将大部分时间耗费在为了支持(不知感恩之心为何物的)工人阶级而举行的游行活动当中,也从不喝酒。这些人当中有一位日后成为了一名成功的《金融时报》编辑,另一位则成为了《周日泰晤士报》的著名驻外特派记者。. G0 t* W# }5 e% I
+ q6 _, k- l' S+ P5 t 八十年代初的时候人们全都一窝蜂似的往伦敦金融城里面挤,但是对于那些脑袋不够灵光或者贪心不足,无法投身学术的准知识分子们来说,新闻业依旧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时学校里的一位早期明星学生离校一年后又回来了,就英语系教员发动的一场抗议活动对我进行了采访。“招收”了他的《全景》节目对这件事很有兴趣,打算拍摄一部短片。他穿着一件风衣来到了我们事先约好见面的酒馆。他或许并没有往头上套一顶写有“记者”二字的帽子,不过实际效果也差不多。我们两个多少不算生人——彼此可以以教名相称。“罗伯特.哈里斯(6)——BBC——《全景》节目。”说着他伸手过来,脸上见不到一丝微笑。“你好,罗伯特。”我答道。我觉得这家伙完全就是个二逼。然后我几乎立刻又意识到,这完全正是我心目中一直向往的那种二逼。" T( ?* ?6 Y0 [! [+ f' o
) ^( L( _0 P! |/ S9 w. _ 当时BBC每年都会提供十几个实习岗位。考虑到广播工作只需要说话而不需要学习打字,这一选择看起来比试图寻找报界的工作更加吸引人。坐在通往伦敦的火车上,我读了一份《经济学家》——至少掀了几页。我对于时事有着十分透彻的了解,因为我一直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多种马克思主义国际杂志,例如《新左翼观察》与《激进哲学》等等。尽管我当时穿着一件粗呢大衣,还扎着羊毛领带,摆出一副成熟的架势,可事实上还是露了怯。因为我把好几个我最珍重的徽章小心翼翼地别在了外套上——反纳粹联盟徽章,蓝黄双色反核扩散徽章,东欧团结运动徽章——借以表示我对时事的深入了解。哦对了,当时我还留了一嘴橘色的胡子。 : j# X, L) H: N1 ]' `9 b# _ 4 e' l" R* i1 \+ E4 g! `7 _ 到了伦敦之后,我们先来到BBC广播主楼对面的波特兰宫,若干位十分和蔼但老得不像话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这些人全都三十有余,有几个甚至已经上了四十岁。我们先冲着话筒朗读了几篇全都特意写得十分拗口的稿件,然后又接受了关于时事政治的盘问。我觉得这一切全都很容易。实际上我觉得太容易了,以至于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喝了好几杯啤酒,希望能够放松心态好应付下午的主要面试。由于吃完饭后还有时间,而且我穿得实在太厚,因此我前往了摄政公园想要小憩一下。下午面试在三点钟进行,我在两点五十九分才醒过来。我赶紧一路呼哧带喘地冲回了波特兰宫,满面红光(恰好与橘色的胡子相得益彰),满头大汗,脑子里一片空白。回答了面试官的三四个问题之后,我发现他们说话速度特别慢,而且脸上都带着鼓励一般的友好微笑。- U$ D- ?1 v' w v& ~: M*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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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在——BBC——干什么——呢?”一位女士问道。 ; Y$ Y3 S! d$ x$ S9 ~, R 8 N* P0 O, ~) G* c- T; w 这是一个很有趣也很难回答的问题。我静静地坐了一分钟还多,琢磨这个问题。然后就微笑着回望了过去。, U+ b t% ~. ?
1 B, ?6 e5 x9 ^% d1 T “你——愿意——担任——体育——记者——吗?”有人问道。 " x+ a* z; _, ~/ `4 F, d' q 6 ]4 I" _, u9 B E" @) V 我想了很久。“是的。” ' F: L# [, p# k* Y0 `7 ^# p6 \- {& H$ _- h) b
那位女士接着问道:“你——对——体育——感兴趣——吗?” Q. Z+ g9 c3 ]$ j$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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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了很久。“不。”! S% d" |; Y/ x/ Z" i; t
2 _1 H2 J0 h. x) p f 他们十分友好地对我微笑致意并结束了面试。不知何故,我居然没能得到这次实习机会。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6
万幸的是,《苏格兰人》报的一位正牌记者提供了一个实习岗位,而我的好几封请求信当中有一封终于见效了。我受邀前往爱丁堡进行面试。于是我在国王十字火车站登上了通向爱丁堡的通宵卧铺二等车厢。这种车厢是两人合用的。我的室友是一条体格壮硕、满面虬髯的苏格兰大汉,全身仅着内裤一条,遍体纹身,抽烟不止,一个人恨不得就占据了一多半的车厢空间。他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好,”他用一口十分别扭的英格兰口音说道,“别误会,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基佬。”说着他就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整箱罐装啤酒与一条免关税香烟。于是八个小时之后,胡子拉碴、醉意俨然、全身一股咸鱼气味的我来到了举行《苏格兰人》面试的爱丁堡。; I( K2 C: Y- l3 z7 z8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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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成了参加面试的绝妙准备,令我在报社的环境里简直如鱼得水。今天的《苏格兰人》报社总部已经改建成了一座高档酒店,专门面向存心猎奇的美国与北欧游客。但是当时这座建筑看上去依旧油光可鉴、阴森逼人——这是爱德华时代留下来的主要报馆建筑之一,一半是城堡,一半是工厂。报社的屋顶上依然保留着过去豢养信鸽用的鸽子舍。这座砂岩建筑位于爱丁堡的韦弗利火车站附近,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旧城区;建筑设计原则是要将行业中最高端也最抽象的部分安置在最高处,随着高度一层层逐渐降低,行业中物质的一面也逐渐占了上风。因此董事会位于顶层。向下四码则是主编与社论写手的所在,他们全都是作风朴素的自由派与本土自治主义者。再往下是新闻编辑室。再往下是审校编辑工作室。就这样一路往下,最底层自然就是印刷车间,充斥着醉人而甜美的油墨香气以及印刷机散发出来的热气与震耳轰鸣。最终,一包包设计独到、刚刚完成印刷、裁剪、折叠与捆扎的报纸就会通过大楼后侧的石质孔穴掉落到早已恭候多时的轨道卡车上——轨道直插大楼的后庭,一直通向地下室——并被趁热捧上苏格兰各地的律师、医生与政府官员的早餐餐桌上供他们享用。这是一栋由聪明人设计的建筑,而且他也一定会很高兴在这里工作。( ~0 x" N( E# h7 \1 a( D7 ~
2 t3 s8 s6 _9 {6 V9 z0 n7 G! F' x 在那个凛冽的早晨,我先在火车站的厕所里刮了胡子,然后灌了一肚子咖啡,接着就哆哆嗦嗦地前去参加面试了。新闻编辑室巨大而昏暗,挤满了衣着黯淡的大块头。所有人都在抽烟,这多少令我放心了一些。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令我心里没底。这里的阵势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我的英语学位,我的半瓶醋政治知识,我的“上流社会”口音,在这里全都毫无用处。靠墙摆放着一溜写字台,上面堆叠着大堆的泛黄旧报纸。屋子中间的公用办公桌一直延伸到远方,旁边坐满了满面怒容、冲着电话话筒大喊大叫的胖子。这里几乎谁也没有大学学位。新闻总编名叫乔治.巴顿,身材矮壮,气势汹汹,他是新闻采编实务的一线指挥,在接下来的一两年里他的怒吼、咆哮与破口大骂将会主宰我的职业生活。有一位比我早来一年的实习生名叫梅勒妮.里德(7),是个脾气倔强的姑娘,她警告我说巴顿特别喜欢趁采访记者们冲着东德生产的打字机狂敲狠砸的时候在他们身后踱来踱去。当时打字要用三张薄纸中间夹两张复写纸。最顶上一张要送到总编手里,中间一张要送到副编辑手里,最底下一张则要戳在自己办公桌角的一根铁签子上。当某位实习生正忙着以彼得海德的鱼获或者埃波菲尔代的丢车事件为题材敲打新闻时,巴顿会静悄悄地停在他/她背后,接着一言不发地猛然探过一条肌肉结实的胳膊,一把将最顶上那张纸从打字机上扯下来,当着实习生的面揉成一团并扔到背后,然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进。假如他能等到你写完一段之后才动手,那说明你已经取得了进步。对于最近还在为了象征主义诗歌写3000字论文的我来说,这种做法可谓当头一盆凉水。就连梅勒妮这样坚强的姑娘有时也会忍不住泪流成河。7 k' T. R; ]5 C. o; M8 G
1 V/ c9 U% b$ l5 G3 ~9 ~! G 首先经历了新闻总编充满怀疑的盘问之后,有人领着我去见总编辑。当时想见到《苏格兰人》的总编首先要穿过几个橡木板贴墙的房间,每一位前任总编的姓名都用金字写在了前厅的四壁上。我的第一位主编名叫比蒂.麦凯,此人在苏格兰报界十分有名。他看上去冷漠而郁闷,有点像《老爸上战场》里的弗雷泽。和弗雷泽一样,他也是个不留余地的悲观主义者。和弗雷泽不同的是,他手下有一大帮人,整天都在相互窃窃私语,琢磨着他的哼哼与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被领到了他的面前。一进门我只能看见他的皮鞋鞋底,因为他正仰面靠在椅子上,两腿搭在爱德华时代的古董桌子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前额顶着眼镜。他一言不发,我也一言不发。这是一种会使人陷入深深思考的一言不发。最后还是我咳嗽了一下,他立刻一跃而起,犀利而瘆人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一脸不加掩饰的惊讶。他问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来争取实习岗位,我磕磕巴巴地答道。这个他知道。他顶了我一句。他又不傻。“小子,我问你,为什么?”我又结巴了:那个……我想……我打算……我相信……高水平新闻……而《苏格兰人》……, k/ f. z# z. M0 w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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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麦凯的椅子突然向后一倒,整个人如同折刀一样弹了起来。他大步迈向宽大的圆窗,瞪着窗外的爱丁堡,在他脚下的王子大街正在迎来当天的早高峰。他冲着车流与人流挥舞着胳膊。 % \& O% ?/ Q% f7 k5 d7 W- o 5 h2 o. L* K% C# o8 ~- G. k5 f1 o @ “高水平新闻!高水平新闻!小子,早就没人关心高水平新闻了!你还不明白吗?完蛋了!全都完蛋了!”接着他又走回来坐下,慢慢地又恢复了刚才的平躺姿势,两眼还是盯着天花板。“嗯,高水平新闻……”他喃喃自语道。“……不过呢……”8 C, R# C$ B% {$ `/ ?
& k# G# }4 k" M; Z. Q一位年轻人,日后在《每日邮报》当上主编的托马斯.克拉克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来到了舰队街,并且对于当时《邮报》内部的主要人物进行了如下描述,这段话完全可以用于许多其他报纸。“这些人中基本全都没有心肠软或多愁善感的毛病,大多数人都是通过艰苦工作从社会底层爬上来的,这使得他们具备了无法磨灭的坚韧性格。当年他们当中几乎谁也没有足够的金钱与时间去上大学……”所有这些人都是直接从中学招募来的。因为当时的工资与年龄挂钩,如果能雇佣到精力十足、活泼好动而且时刻紧张的青少年,谁也不会在二十来岁的新人身上浪费钱。 7 m0 T) ^8 \2 c3 Z `9 K1 e 0 B# f+ _2 ]- ~" t7 s- z0 V4 J: x最早的大规模培训计划是基于学徒制度建立的。直到1931年,这个完全由男性组成的世界当中都没有发生太多变化。( {/ L1 V6 W: H& O9 l. E" @
/ S v4 g. o8 C2 |4 i“学徒期从小镇或城郊的小报社开始,学徒能得到数额不定的酬金。学徒要承担各种工作,从清扫记者的办公室到送信再到前往停尸房检查死尸。他的酬金勉强可以供应公交车费与午餐费。学徒期满之后他可以根据年龄而非表现获得一份工会提供的最低工资,其数额至少足以保证他最基本的生计。”/ Q, ]. z! l! I3 w2 S( I
: ?& U: H7 V y3 u7 c7 t2 t$ {1939年一位十六岁少年签下的学徒契约很好地反应了这种主仆关系的氛围:“……学徒……不能参与任何纸牌或骰子赌博,不得参与任何非法游戏或经常前往酒馆,应当在主人面前自贬自抑,谨守良善学徒的本分。”这段话听起来更像加入中世纪的修道院而不是现代办公室。! r4 n( a- d5 t' Z 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7 11:35
这样的开始对于很多人都不会陌生,其中也包括二十世纪中期英国新闻界著名的“三C”,公认最杰出的全面记者休.柯德利普(1),最杰出的采访记者詹姆斯.卡梅隆(2),还有最杰出的主编阿瑟.克里斯滕森(3) / K6 b$ f& t& A% ^, u, m8 x& ^* \- r) _( T& J8 [9 m' F
柯德利普生在威尔士的山谷当中,他的父亲是一位身材圆胖,胃口极佳的旅行商人。他还有两位当记者的兄弟。兄弟三人还曾一度同时担任过全国性大报的主编。柯德利普出生在一户省吃俭用的工人阶级家庭,从小在学校里就不服管教。他十四岁那年辍学并步入社会。1927年他成为了一家规模甚小的《盆纳斯新闻报》的契约见习生,学习如何与殡葬工套近乎来获取死讯,如何报道当地的足球比赛,红白喜事以及童子军活动,甚至还报道过当地音乐剧社团如何改编排演了韩德尔的《弥赛亚》——他对这部作品一无所知,因此事先不得不来到当地图书馆做功课,最后他通过罗列所有参演人员的姓名成功地摆脱了窘境。这张发行量只有3000份左右的报纸最终倒台以后,柯德利普先是投奔了卡迪夫的《晚间快报》,后来又去了黑潭,使劲浑身解数到处打探流动马戏团与失德神父之类的消息。十八岁那年他就在舰队街谋求到了《晚间编年报》审校编辑的差事,三年之后又荣升主编。柯德利普的编辑风格如同上帝一般威严,文笔如同天使一样优美,为人则脾气暴躁,嗜酒如命且整天头戴软毡帽,他的形象已经成为了整整一代人的标志。他的生平在很多其他书籍中都有精彩的描述,其中也包括他的自传。( l) g( R6 Q7 X5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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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之前,在《每日快讯》的全盛时期担任编辑的阿瑟.克里斯滕森也走上过类似的道路。他的父亲是一位潦倒的船工,他在十六岁那年辍学并且在1920年加入了小小的《沃勒西与维若尔编年报》。这家报纸很像柯德利普的《盆纳斯新闻报》——办公室的尺寸是十英尺乘十五英尺,地板上铺着磨烂了的油毡,仅有的两张办公桌上盖满了旧报纸,一本孤零零的书,还有当地巨额街道名称大全。有人告诉他要不惜一切打进报业,即便要去擦台阶也在所不惜。他如同火箭一般在利物浦报界骤然升起,并且在二十岁那年就成功步入了舰队街,成为了一名很受重视的伦敦编辑。但是他与柯德利普有一点区别:黑潭报社的柯德利普十分热爱浪漫而不规矩的采访工作,而克里斯滕森却十分厌恶新闻行业的这个侧面。他的第一次报道工作是典型的新手任务,他要从当地一位已故神父的遗孀那里采集死者的信息。后来他写道:: J4 S/ x- S$ a0 a6 b( X5 B" {
+ K" Q. m/ n9 `9 ?% ~* s甚至直到今天,尽管英厄姆在最后时刻摆弄滚烫金属印版的作法已经过时了,依然有上百家地方报纸编辑承担着大部分采访、审校与排版工作,并因此十分正当地觉得自己与那些薪水更高的伦敦同行相比拥有更全面的职业能力。! B! v1 Q, k7 d0 I
# ` M$ Z! J% u一代代英国报人都在成长过程中了解到,一个错误的出生日期或姓名拼写都会惹得脸红脖子粗的读者大早上跑到报社来砸大门;一位费力回忆自己的英语老师如何刻薄讽刺的年轻写手针对本地业余剧团写出了漫不经心的粗鲁评论之后,上街散步难免被人用雨伞戳;假如他在报道当地英式橄榄球联赛时失之偏颇,过分关注自家兄弟的技战术不足,那等他到了酒馆里喝啤酒的时候绝对看不到好脸色。那些搬到伦敦或者其他国家级中心城市的记者们由于缺乏这种直接责任,在行为上往往会比在地方工作的时候更加不计后果以至于更加缺德。大约在柯德利普投奔黑潭的同时,小说家与记者J.B. 普里斯特也在布拉德福开始了自己的新闻生涯,他描述了自己回忆中地方新闻业的工作情况:8 ^( f% i% M1 S8 p' _, f5 v% t
: P! m5 f7 r P+ ]5 Q* ~“我们手里有三份报纸连轴转,等于拥有我们自己的舰队街。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新闻、八卦以及文学戏剧与音乐评论。我总怀疑那些日子里的地方记者要比伦敦的大牌记者们玩得更尽兴,因为他们什么都要干一点,而且在镇上是一号人物。他们不会每天早上消失在庞大的舰队街机器中,不会每天晚上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圈子里。他们是当地社区的成员,是当地人的笔杆子。”: S- o% o9 m8 e. q1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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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工业城镇当中存在三家相互活跃竞争的严肃报纸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地方记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依然还是一号人物,也依然还是当地社区的组成部分。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8 10:09
以下是五十年后英国新闻业的伟人之一,《周日泰晤士报》的菲利普.奈特利(4)首次接触新南威尔士里斯莫尔《北方星报》的经历: % R1 i3 c* K J" [, c' z9 O4 { / J8 r/ a6 P% V/ D0 G“通过电话采访某人的想法我们想都没想过——我们总是走出去与受访者面对面接触。我们是社区的一部分。我们认识所有人,所有人也都认识我们。要是我拼错了某人的中间名,走在街上就会有人拦住我抱怨。要是我的报道有误,那我就再也清净不了了……你绝对不能倚仗身为记者的特权闯入他人的生活,把人们吸干榨尽之后一脚踢开。你既有个人的责任也有公职的责任。” 5 R2 g. {9 \: h+ W* H, i; d4 _8 t: G, d
有一项所有年轻地方记者都知道的仪式,名叫死亡叩门——上门拜访一户最近刚刚痛失亲人的家庭,如果事故背景特别骇人或尴尬则更好不过。在纽卡斯尔的培训课上我们学会了如何施展魅力并散发同情心从而登堂入室,还学到了在记录采访笔记时瞅准机会——最好能获得死者家属的同意,不过实在得不到也无所谓——拿走摆放在壁炉顶上的死者照片。对于此类故事的采访往往令人感觉十分糟糕,很多人就此远离了新闻采访行业。我在培训课上有一位同学名叫菲欧娜.安德森,现在在伦敦为BBC工作。她刚入行的时候在凯特营某地方报社从事采访工作,一次采访使她遭遇了与六十年前的克里斯滕森十分相近的感受。“我必须报道一个老人被卡车撞掉脑袋的新闻故事。我告诉主编与审校编辑警察还没有向死者的家人通报这一点。”她以为这个可怖的细节不会见报,可是她刚一离开办公室主编就把这个细节添加了进去。第二天早上她不得不亲自登门去拜访死者家属。 * _7 U _7 T. H/ Y5 m. l5 | }% Q: v. d' F4 j“报童刚刚把当天的报纸扔在门口我就到了,这一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死者的妻子说:‘可我不知道他是这么死的啊……’我只能无言地为她泡了一杯茶。紧接着是住宅失火,三个孩子进了医院,其中两个当天晚上就去世了,第二天早上我不得不去采访他们的父母,感觉好像被人灌了一肚子大便。再然后我们自己的一位印刷工的儿子在车祸中丧生了,我又得过去……终于我实在受不了了。” $ U: \4 c, z2 c; l 6 h. c( c( r% L8 V3 O( m巴里.诺曼(5)的登门造访体验倒是没这么折磨人。他在起步的时候为《速写报》担任八卦写手,显然他十分厌恶这份报纸。他记得有一次他受命去采访一位喜好猎狐的贵族,他的妻子跟着猎狐犬饲养员跑掉了。 & ~) b8 x& R v) N! E( N0 \7 h6 Z& u+ I& Q
“勋爵大人亲自打开了屋门,这多少有点令我出乎意料,因为我原本以为来开门的会是管家。‘你是谁?’他问道,我告诉了他。‘你想干嘛?’我也磕磕巴巴地告诉了他。‘那个什么,您知道,您的妻子和猎犬饲养员……一起离开了……我就是想问问您……’”% |' H2 w1 [5 m
2 O3 B7 T" e! ]6 M# Z, K' X“‘这他妈的干你什么事?!’”: L. p0 J' [6 n1 r4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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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就把我问住了。我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我也知道此人的家门不幸的确与我或者《速写报》的三俗读者们没有一点关系。我咕哝了几句希望听取他的说法以免偏听偏信之类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当着我的面狠狠地把门合上了。我不能怪他,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R: U5 n; a* w+ \3 s! B+ G" v4 p+ h+ o, p
虽然刨根问底令人厌恶但同时也十分有趣的新闻业可以将这个故事当做一项道德测试。诺曼的解决方法是告诉自己的上级,自己将进一步骚扰那位戴了绿帽子的贵族,实际上他跑到咖啡馆里玩了一天的填字游戏。从做人角度而言他做得很好,从新闻角度来说他则非常失败。 7 _& r2 Q3 ~ [% t+ G * Y, r0 T# Z' ]/ y" _/ S另外一件记者们很快就会发现的事情是这份工作在大多数时间里都会很无聊。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里有一位记者直白地对自己的工作进行了如下描述:“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报纸记者每天不过因循常规而已。他被派往警察法庭、听证会、市政府会议、商会午餐、教区聚餐以及医院联欢等等场所,不停记录直到胳膊僵硬为止……记者成为了机器人,毫无个性的存在,报社也成了无止境沉闷的聚合体。” # ~' U+ f& K/ Z8 H+ z; c0 K- a' p- [" ~- b- ~7 }
尽管今天人们依然可以这么说,但是地方报纸一直依靠地方责任勉力维持了下来。但普里斯特利尖刻地指出,一旦这些写手搬到伦敦,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1 E1 R. E. a# P. k$ r . l1 {' o/ \# {“我从来无法理解伦敦的主编们究竟如何得知读者需求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读者,从来没有与他们交谈过。他们就好比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层僧侣。他们依靠统计数据或者手下记者的汇报来作出判断,前者一向以误导著称,后者则往往脑子进水。”, ^) d0 `' g5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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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http://en.wikipedia.org/wiki/Hugh_Cudlipp + }. {3 X& ]1 G# z" \* v" L(2)http://en.wikipedia.org/wiki/James_Cameron_(journalist). V; ?# I1 e3 g) u6 A4 v4 a3 P
(3)http://en.wikipedia.org/wiki/Arthur_christiansen $ B' D0 E% j0 E2 ` m(4)http://en.wikipedia.org/wiki/Phillip_Knightley ( K3 ~, Q5 a4 {/ E$ _(5)http://en.wikipedia.org/wiki/Barry_Norman 8 i8 @! o4 Z6 Z3 d/ v! _( e* e j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8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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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曾是当年舰队街 6 B( H8 V9 q. a7 [% w$ [* N9 y h3 v3 C
以旧舰队街为题材或者故事背景的书籍至少也得有好几百本了。这里是墨水街,也是耻辱街,更是冒险街,整个二十世纪全国各地上万名由地方报社调教出来的记者们都将这条街当成了自己的最终目标。读者们一次次读到人行道因为地下室里的印刷机昼夜不休地轰鸣运转而颤动起伏;争道的卡车轰鸣不休,运送印刷用纸的卡车要进去,运送新出版报纸的卡车则要出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墨气味;隐蔽角落的酒馆里的廉价酒水不住地为记者之间的私人恩怨火上浇油;还有早已被人遗忘的“人物”与早已不再好笑的恶作剧。一个世纪以来这里都是毫无阶级之分的世外桃源,一块神奇的土地,在这里神经质的伊顿校友、浮躁的威尔士语法学校毕业生,曼城犯罪专题记者,东欧马克思主义者以及一肚子气的澳大利亚人全都混在了一起,传统的中产阶级伦敦生活在这里遭到了暂时的搁置。任何其他国家都没有舰队街这样的报业共和国。毗邻污水横流的舰队河畔,醉意醺然地坐落在金融城与威斯敏斯特当中,舰队街的独特之处部分在于舰队河冲来的各种热点问题在这里有机会付诸铅字。 - t! ?' L0 j" \$ q; n1 H; l1 k5 [/ Q, ^. P; S
全国记者公会为舰队街带来了大笔钱财。该公会成立于1906年,紧跟在最新成立的全国教师公会之后。全国记者公会有着十分理想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根源,但是工会所取得的最重大突破却来自那才气卓越的怪兽,报业巨头诺斯克里夫勋爵(1)。此人是《每日邮报》与《每日镜报》的创始人,也曾一度拥有过《泰晤士报》。1911年的一次调查显示记者收入普遍偏低,于是诺斯克里夫给全国记者公会去信称:既然在过去二十年里新闻业已经“由卑微、动荡且收入低下的营生升级成了正当职业”,而且先进机器的应用也使得新闻工作“不再如此劳动筋骨,而是更倾向于耗费心力……记者们有责任联合起来争取更长的年假与更高的工资。”他十分鄙视地拒绝了其他报纸所有者提出的联合压低工资水平的提议。“我们这些人捞得不少了,”他曾十分著名地说道,“也该给员工们吐一点出来了。”1951年,全国记者公会联合各位雇主一起成立了全国记者培训理事会,这个组织终于为新闻业提供了诺斯克里夫勋爵一直希望见到的半职业化立足点。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工会基本控制了整个英国新闻业并且推行了极其详细的工资协议。' S5 b# r' T0 V: l& | j- w) I x' n
. g. c$ y, n a因此,随着二十世纪的推进,来到舰队街的人们开始期待体面的工资。尽管当时这一行里整天摆出一副高富帅做派的人物也不在少数,但是那些从基层干起、在地方报社习得行业技巧的记者们依然享受着对其有利的正面偏见。小说家兼写手乔治.布雷克说在两次大战期间,舰队街的绝大部分英格兰裔记者都来自曼城(当时曼城自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全国性报业中心,这一地位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晚期,此时城里已经有了将近700位效力于全国大报的记者)、赫尔、谢菲尔德以及纽卡斯尔。他还进一步指出“爱尔兰人到处都是,还有很多人自称爱尔兰人……在那些每天晚上都要坐在审校编辑办公桌前,在刺眼的电灯泡下面手拿蓝铅笔在打字纸上写写画画的人物当中,就数苏格兰人占得比例最高。”这些人的典型生平是在二十来岁的时候打入舰队街,然后为了留下来而毕生打拼直到六十岁为止,尽管其中很多人还没活到那一天就因为酗酒、癌症或者绝望而丧命了。由于平时工作时间很长,他们在初到伦敦时往往未婚,蜗居在出租房屋里,一直熬到三四十岁有财力结婚的时候才会搬到条件更好的城郊居住。如果来伦敦之前他们还有些懵懂的话,在这里他们将学会如何在报销的时候虚报开支。他们中比例相当高的人将会离婚再娶,而且还不止一次。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9 21:31
各家报社总部鳞次栉比的舰队街是第一个审校编辑做主的世界,新闻业最重大的分工就是天然的采访记者与天然的审校编辑。新闻业的历史上充满了关于编辑高手的记录,拖泥带水、支离破碎、犹如乱流奔涌的稿件一经他们的调教就变成了清晰干净的新闻故事。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才能,任何一位曾经被此类能人校正过的写手都知道这一点。但是这也是一份很伤人的工作。长期与他人的无知与错误打交道使得审校编辑总有一种不安全感与拒人门外的倾向。这么多的劣质文字、三流思想、自以为是的文风以及紧迫的截稿日期足以永久性地毒化从业者的人生观。比方说彼得.伊斯特伍德,多年以来他一直是支持《每日电讯报》新闻版面的中坚力量,也被普遍称为有史以来该报纸所有工作人员当中最遭人恨的一位。伊斯特伍德出身于约克郡的语法学校,这是牛剑大学顶尖学生与托利党知识分子的温床。报社正史对他的评价是“编辑报纸时有如神助,待人接物时则一塌糊涂。同时期的另一位副编辑描述他每天来到报社上班的情景‘就好像老虎闯进了幼儿园’,还说他在报社里的职业生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是他的确搞出了了不起的报纸。审校编辑往往会持有坚定的政治与宗教观点,而且无论他们的个人风格究竟是抑郁还是凶狠,他们从来也不会离开办公室。 0 ]) n9 z4 ?+ E# P4 h % _# {) i) W& N; B- a现在已经很难重现二十世纪中期的新闻采编氛围了。当时这一行的竞争性要比今天强得多。当时的晚报数量尤其比今天更多,包括伦敦在内的所有英国城市地区都是如此。所有的晚报全都在街头短兵相接,全都在搜寻着下一条特讯或下一个写作质量稍好一点的新闻故事,从而比其他竞争对手多出来一寸半寸的优势。一条特讯可能意味着升职与加薪,因此所有人都为了争夺特讯而斗得不可开交。当年人们回忆中的种种手段今天看起来根本就是发疯:比方说你可以和另一家报社的朋友约好一起搭乘早八点的火车外出采访,但其实你实际搭乘的却是早上七点半的火车。舰队街的“街”字本身就意味着激烈的新闻行业竞争,因为成功的记者与编辑只要穿过马路就可以跳槽,如此升降浮沉不已。我所采访过的老一辈记者当中有很多人都在两家相互竞争的报纸之间来回跳槽了好几次,每一次跳槽都能带来额外几英镑的周薪。舰队街的文化既是炒鱿鱼的文化也是挖墙脚的文化。假如你的新闻报道不小心漏掉了一个角度,那么你的新闻主编绝对要活剥了你。你一看见他就害怕,因为他每个月都要将好几个记者踢出门外。根据克里斯滕森的说法,大多数被他解雇的记者都很从容大度,“脸上挂着困惑而自嘲的微笑,如同哲学家一般耸耸肩膀,说几句要赶紧用失业安置费来还债之类的俏皮话”,然后就是友好的握手道别。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风度。“有一个人告诉我他要从黑修士桥上跳下去自杀,于是我放出硬话,告诉他如果他能提前通知准确的自杀时间从而为报纸提供一张好照片,我就另外给他增加五英镑失业安置费。”. I" g0 a/ c2 G, P- t2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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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技术意味着五六十年代的国内新闻记者们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外出采访并将故事带回来。这些到处跑的记者行话叫“消防员”,各家大报把一群群此类记者派遣到了全国各地,占据电话与旅馆房间并且购买各种当地消息。一位犯罪记者如此描述了1960年他来到某威尔士小镇采访谋杀案审判的情形:- I5 R# Y" H% x& }; D; k7 Z* T+ \
/ \- o |8 x4 S“一般来说首先感到要出事的是电话总机。几个小时之内接线员就被大雪一般的长途电话覆盖了……接着旅馆也得到了消息。经理、前台以及保洁员突然就如同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一间间从宣传册上根本看不出来的空房间。门童与女佣搬出来了大堆的床垫,厨房则歇斯底里地忙碌起来。出租车司机的生意突然变得异常火爆。习惯了宁静生活的小镇居民站在马路两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场大热闹的展开。这里很快就拥挤了许多。那些之前从来没有接近过此地一百英里之内的记者们如同久居于此的当地人那样扎了下来。当地警察一开始对于这许多陌生面孔还满面怀疑,后来看见他们也会点头示意了。杂货店店主表现出了友善的好奇,并且很快就学会了在这些陌生人开口之间就拿出某个特定牌子的香烟……” / l8 c$ H7 a$ ]3 i( U9 ^7 h/ V+ }7 n6 o
驻外“消防员”也好比一群飞来飞去的肮脏兀鹫。日后搬到美国并成为著名争议人物的克里斯托弗.希金斯对于自己当年在《每日快报》的工作进行了如下回忆,当时这家报纸还归比弗布鲁克所有。 6 k- r, k8 S# v / x$ O2 }5 i! g# J0 i0 S7 b
“《每日快报》国外新闻部的记者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惨遭屠戮蹂躏的地区时,他们的口号当真是‘有谁遭到了强奸而且会说英语’吗?我必须不无遗憾地承认这一点。据说《快报》的一位记者前往某兵荒马乱地区采访,结果一位光荣负伤的《每日邮报》记者拿出了比他更出色的稿件,事后他收到一份电报:‘邮报的人中枪了,你怎么没中枪?’这事是真的吗?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份电报……” 0 r# {/ q0 n, X# K- s5 c6 Z$ e% O. g5 A
不过他的确见过某写手在错过了一起震动全世界的事件之后编造出来了一篇天花乱坠且完全虚构的头版新闻。舰队街里还有规矩吗?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9 21:31
伟大的记者必须拥有原则、幸运以及所有必备才能,而舰队街从来没有产生过伍德沃德与伯恩斯坦那样经由水门事件级别的重大题材而一战成名的记者。最接近这两位的是卡梅隆,他曾经因为原则问题两次辞职。第一次是在1950年,原因是为了抗议将当时工党内阁大臣约翰.斯特拉齐与原子弹间谍克劳斯.福克斯联系在一起的抹黑宣传。第二次发生在他为《图画邮报》工作的时候,当时卡梅隆与他的主编汤姆.获批金丝打算就美英两国支持的南朝鲜李承晚政权的恶行做一期头版并呼吁联合国进行关注,但是遭到了报纸所有者的拒绝。然后他又去了《新编年报》并以此为平台来宣传核裁军,直到1960年报社关门为止。这是十分悲哀的一刻,?卡梅隆后来回忆说报社关门是因为“血栓作祟……正常的循环被血块阻塞了。” 1 d3 k* G L9 G! t7 {% p. _. d- E, A) s5 G" H$ t+ ?# i
身为驻外记者的卡梅隆最初为《每日快报》工作,当时这份报纸正处于战后的全盛时期。他穿梭于世界各地,亲眼见证过核试验与朝鲜战场,经历了大英帝国解体的全过程,还在华盛顿与莫斯科体验到了新闻在现代世界的力量。他成为了年轻一代记者心目中的英雄,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写作风格,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对工作的投入,他的脾气以及他对于原则的坚持。他对于六七十年代英国记者尤其是驻外记者的影响就如同萨拉对爱德华时代同行们的影响一样深远,下文中我们还会遇到他。* s5 m" r1 V% j) O# b' U2 u( y+ D) f
' E( {7 }) f. `8 [* k {卡梅隆是吸引战后新一代记者投身新闻行业的明星人物之一。在他之前是战时新闻界的英雄,在他之后则是广播界的新秀。更加自信,职业自豪感更加强烈并且更加果敢主动的年轻人纷纷加入了这一行。到了六十年代记者公会作出了强制要求,所有新入行的记者都要至少在舰队街以外干三年才有资格进来,尽管在禁令生效之前就进入舰队街的人里面也有威廉.里斯-莫格(2),罗宾.戴(3)以及阿拉斯戴尔.米兰(4)之类的人物。此外《金融时报》与《观察家报》一直对这条禁令视若无睹,直接从大学校园里招收新员工。当初《卫报》总部还在曼城的时候也曾经直接去牛剑大学招人,例如尼尔.艾斯彻森(5),乔治.高尔(6)以及安东尼.霍华德(7)等等都是这样入职的。还有其他一些人,例如尼古拉斯.托马林(8)(他在四十一岁那年殉职于戈兰高地,人们视他为全世界最优秀的记者之一)则完全依靠运气一开始就迈进了国家大报的门槛 2 _4 v$ r! h1 v6 o$ R) l5 A' Y8 k: g9 i
在这些先例的激励下,许多雄心勃勃且受过大学教育的年轻人都立志直接打入舰队街。这是一场阶级接管的开始。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一旦意识到新闻行业可以带来高收入与高地位,就开始从工人阶级的手里往回抢。连轴抽烟的威尔士人,苏格兰人与曼城人发现自己先是开始雇佣这些更加圆熟之辈,然后就被他们排挤了出去。这些人在这个讽刺横行、国家衰退、电视讽刺节目广受欢迎的时代可谓如鱼得水。牛剑背景的电视明星、剧作家以及澳大利亚讽刺笑星的时代终于来临了。4 F2 N- ]/ |; I! P%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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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模棱两可的特质得到了一部小说的完美表现。人们一般以为所有反映英国新闻界的小说当中只有两部算得上真正伟大,这一部就是其中之一。这本由迈克尔.弗雷恩在1967年首次出版的《通向清晨之末》(9)就是其中之一(另一本则是很久以后才出版的伊夫林.沃的《独家报道》(10))弗雷恩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卫报》,与托马林基本上是同代人。对后院办公室与酒水横流的漫长午餐组成的旧日舰队而言,这篇小说可谓是一声道别。小说当中有两位主人公,一位是大材小用的特刊主编戴森,他得到了在电视节目上露脸的机会。另一位则是老派新闻人艾迪.莫顿,二三十年代舰队街自我神化的见证人。6 d @* b2 A) a, h) o
6 D% y j! t3 @% s& U“‘我认识斯坦福.罗伯茨,’他说。‘不过当年我谁都认识,沃尔特.贝灵,斯坦利.弗利,瑞德福斯.提利——你随便说,我都认识……山迪.麦克艾力斯特在羽毛酒馆一拳打扁劳伦斯.厄顿的鼻子时我就在现场,他们俩动手的原因是厄顿声称斯坦福.罗伯茨在西德尼.卡宁汉姆的葬礼上喝酒……’”0 q, J! ]9 a) x) \2 s) H/ ]
9 C( a. Y3 M* t: p: q2 O6 S8 X莫顿的故事将这样滔滔不绝地继续了下去,他身边那些从大学里走出来的年轻同事们则根本没有听进去。最后,戴森出于歉疚决定将老迈的莫顿请到酒馆里,“认认真真地听老艾迪讲一下,听他从时间的尘埃中将过往的生涯显露出来……”,但是当他向办公室的另一头看去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太晚了,莫顿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已经死了。 ' r# P: Z9 b( B* M% t- H! l {+ y h# K# T2 l; z
6 Z6 |$ z8 e6 @5 H0 A新闻由城市人的精气凝结而成,并不可思议地一直保持着新鲜——直到出版广播为止,之后新闻就会死去。因为对于新闻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一个“新”字。在那遥远的过去,比方说昨天下午四点,最新新闻的价值还不可估量。编辑们一个个大呼小叫,签发支票,乞求记者们拿出一不要命二不要脸的精神把新闻抢到手。一干各自雇佣了上百名高薪(有时甚至还训练有素)人员的组织连蹿带蹦地满世界搜索着新闻,毫不客气地相互推搡顶撞。在地球上方的高空轨道里,一颗颗卫星接收到新闻又发射出去。视频电话蜂鸣刺耳,摄像团队粗口连天,转播车辆换挡不止。目击者与专家从自己的工作岗位或者家门口被人拽走并受到贿赂、恐吓与吹捧。这条新闻,不管内容是什么——或许只有寥寥几个词(“这是我一生中最耻辱的一刻”或者“我们将会全力抵抗”),或许是某事件当事人出人意料的一口否定,或者是早已传出死讯的某人的突然现身——都价值重大。考虑到制作过程中耗费的人力物力,新闻的价值以重量计算要远远超过鱼子酱或者钚元素。但是昨天下午已经过去了。这条新闻已经沦为旧闻了。人老珠黄不值钱了。) a0 ~6 H) @, U; f* r J6 c8 x
5 C) U0 Z7 W- j. M6 F一刻之前新闻还是词语的钻石,一刻之后就成了尘土。从这个角度来说新闻很像海洛因或者尼古丁之类的毒品——在收集、处理以及分发到终端用户之前的各个过程中都价值不菲,但是一旦用过之后就价值全无了。毒品变成了大脑内部化学状态的一阵悸动,之后就只剩下了一个肮脏的污点。新闻也与此有点类似。新闻对心智产生作用,新闻会使人养成不断寻求新闻冲击的习惯。在这种重复的过程当中,新闻就像毒品一样改造着接受者的头脑。例如苏珊.格林菲尔德(3)之类的科学家们认为鸦片类物质对于大脑也已产生永久性的抑制作用。同理——这里是比喻而不是比较——新闻也会永久性改变你的世界观。一则法国杀人蜂入侵的消息可能逗你发笑,连续几天十几条相似新闻就会把你吓坏。如果你听说已经有人被蛰死了,而且还听说了不止一次,而且第二年春天同样的故事又得到了再度报道,那你就会相信法国杀人蜂的存在。把这个个案放大一千倍,覆盖现在各家报纸所报道的所有新闻,你就会开始理解新闻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只有非凡或者疯癫的头脑才能免受新闻的影响。4 K8 K6 a7 Y! }) ^. ]1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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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品与新闻之间的相似性还不仅如此。成瘾性也值得一提。人们用眼睛与耳朵“消费”新闻。新闻能产生情感上的效果。随着他们进食新闻,他们或许会容光焕发,或许会黯然神伤。接受新闻绝对会成为习惯,不过还从来没有人为了供养自己的新闻需求而走上犯罪道路:新闻的生产过程虽然十分昂贵,但售价却很便宜,只要几个硬币或者稍微旋转一下收音机旋钮就能到手。但是就如同其他管制物品一样,新闻也能产生意料之外的效果。新闻能够产生即时性的愉悦感受——自己支持的球队取得了胜利,某位讨厌的政客遇到了麻烦,或者放假期间的天气将以晴好为主。新闻也可以将人激怒并导致斗殴,就像毒品一样。新闻还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与一般瘾君子吞云吐雾吸食大麻烟所耗费的时间相比,我要花费多得多的时间来研读那些由我所不信任的人们炮制出来的一段段胡言乱语。不过到了第二天,你十有八九还会找上你那友好的邻家新闻贩子,寻求更多的新闻。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26 11:38
从旧报纸与旧时广播书刊中可以得知,新闻的原材料一直以来并未发生多大改变,只有一点点而已,下文中我们还要细说。诺斯克里夫手下第一批主编之一肯尼迪.琼斯(4)曾经说过他心目中完美的报纸原料用四个词就能概括:“犯罪、爱情、金钱与美食。”我所见过的大部分报纸无非就是这个范式。今天我们还要加上“灾难”与“权力”这两条,不过这也已经足够概括了。首饰盗贼袭击街头行人。某著名女性生下双胞胎一对。某著名男性携少女私奔。一名男孩被狗咬伤。八人食用当地鱼类后感到不适。某个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家庭因为参与投机而倾家荡产。一切都是旧的,一切都是新的。从1928年的肯塔基到1707年的帕尔马再到去年的孟买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人世间的轮盘永无休止地重复转动着:死亡,性事,新生命,巧合,犯罪,技术事故,心理恐慌与实际风险,旧爱饮泣与新欢扬眉,不外乎如此。直到今天这些事情依然在不断发生,不过是换了色调,换了姓名,换了另一套细节。假如它们发生在今天,对于有些人来说就会成为新闻。假如它们发生在今天你的身边,对于你来说就会成为新闻。4 n, A& K* k- e. p) H9 @
1 S* G$ Q7 x8 w, P c) J9 ~$ }新闻传播遵循一套独有的地理与速度原则。人们常说消息传得快。但情况并不完全如此。新闻在传播当中也会减速,也会衰减。绝大多数新闻从发生地点向你一路奔来的时候,每多一英里距离就会多损失一点力度与重量。假如新闻发生的地点离你相当远,那这条新闻来到你面前时很可能仅仅剩下了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失去了把握人心的力量。新闻本身越大,来到你面前时剩下的部分也就越多。中国某水坝渗漏,一百万人被迫搬迁。一百万人!这个尺寸足以穿过你家客厅,进入你的大脑并且至少呆上一个小时。但是假如新闻是亚美尼亚客车事故导致六名乘客丧生,冲击力就要小很多。这条新闻进入某英国人家的时候几乎就已经透明了,成为了报纸二十六版上的一小段,几乎没有人会专门停下来阅读——除非是旅居英国的亚美尼亚家庭。但是假如新闻内容是亚美尼亚客车事故导致六名乘客受伤(仅仅是“受伤”),那么这条新闻根本进不了你家大门。这条新闻可能会达到伊斯坦布尔,不过再往前就无法前进一步了。新闻生活在一个遵循近大远小法则的奇怪星球上。据说苏格兰东北某报纸曾刊登过下列大标题:“阿伯丁居民恐在海难中失踪,另有二百人死亡”。克劳德.柯克本也曾写过一条著名的戏谑性标题:“智利轻度地震,没死多少人”。今天大多数读者看到这种标题都不会觉得是在开玩笑。 3 R4 }9 ~3 y+ k5 Q$ ?6 O* q ^+ L* {8 p, M9 }: k0 j& v; O
这一章中我们将要检视新闻,看一看不同种类的新闻分别从何而来以及各自有哪些作用,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理解“新闻”不是“事实”。新闻基于事实。我们必须相信或至少暂时相信新闻报道中提到的事件确有其事——美国石油公司的确已经破产了,或者当某电视主持人告诉我们某某人遭到逮捕时,这人的确进了监狱。但是我们的兴趣在于我们可以如何有效地利用这些事实来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以及我们在其中所处的位置。新闻是情绪、归属感甚至道德的来源。, `8 E6 D& H6 j( G9 C' x0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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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随便看看绝大多数新闻故事的表面人们都能找到道德诉求。记者们受到的是自相矛盾的教育。一方面我们受到教导要“秉笔直书”,“不偏不倚”或者“述而不论”——都是很不错的格言。但是同时我们又受到教导要“保持人性”或者“打动读者”,实际上就是要耍手段——采取某一个立场并将两方面当中的一个描述得更加生动,换句话说就是评论。而以所谓“打动读者”形式而存在的偏见也的确能改变现实世界。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26 11:40
拿英国的恋童癖大恐慌来打比方吧。在英国由陌生人实施的奸杀儿童案件数量大致是恒定的,每年大约在五至七起左右。涉及儿童的性犯罪案件的定案数目近年来则有所下降。有人曾对于虐待儿童的统计数据进行过详细调查,结果仅仅显示了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一现象有多么广泛。“英格兰及威尔士地区每年遭受性虐待的儿童数量大约在3500到72600人之间。换言之,对于统计数据的详细分析会产生如此巨大的误差可能性,以至于任何公开数据都无法作为任何推测乃至理性决策的依据”但是自从九十年代中期以来关于恋童癖的新闻数量却是一路飙升,尤其是在小报版面上。这一现象的效果是极其显著的——不仅影响了政府针对性犯罪的立法以及针对恋童癖的处理措施(或处理措施缺乏),还影响了广大普通家庭的生活方式——现在还有多少孩子可以自己出门呢?家长们对于互联网的担心程度加深了多少呢?社会整体对于担任童子军教官、青少年组织负责人、游泳俱乐部教练等等工作的成年男性又平添了几分疑心呢?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呢?有可能所谓的“恋童癖恐慌”正是我们为这个越发性开放的时代设限的方式;或许那些煽风点火、将失控民众驱赶上街头的报纸从长期来看反而为社会做了贡献,因为它们警告社会注意众多儿童正在面临确实且遭到低估的威胁。另一方面,大量躺着中枪的志愿者工作岗位遭到了裁撤,许多无辜者也惨遭牵连与打击,更有无数儿童遭到了完全不必要的恐吓。无论是好是坏,这个经典案例都很好地反映了新闻价值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假如英国报界对于恋童癖题材的兴趣没有这么大,今天的英国将会是另一幅景象。新闻就是城市人类活动的神经系统。5 L9 G2 }% p, } d% X8 @+ U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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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上述问题的存在,人们很有理由试图摒弃新闻文化。我认识几个基本从来不看报纸、将绝大部分广播内容视为放屁的人。但是我认为他们的做法是错的。他们或许一个礼拜接着一个礼拜也就这么过,送孩子上学,逛商店,进教堂,做义工,给家里长辈打电话报平安,总体而言好事比坏事做得更多。但是他们切断了自己与更广大世界的联系,就像是俗世的僧侣,过着画地为牢的生活。这样是不行的。我们要么是公开民主社会的组成部分,为了同一个终极目标而各自发挥绵薄之力,要么就是逃兵。 0 ~. } S' a* X% r6 M- o+ u% D ( B }! ^2 t- N/ n$ ]: P! z5 e我们所有人都要面对这些问题。假如新闻宣传当中关于公共生活的头牌故事声称这个社会当中所有人都是谎话连篇的伪君子,活该遭受嘲笑;假如新闻宣传一口咬定公共生活当中根本不可能包含一丁点不掺假的理想主义、自我牺牲、艰苦奋斗与深刻思想,并且将任何反对意见打翻在地踩上一万只脚,那我们会作何感想呢?假如新闻机构对于重大金融丑闻视而不见直到无可挽回之际,眼看着几十万人的养老金与工作岗位化为乌有,那我们会作何感想呢?假如原本可以用来深入揭露这些金融丑闻的人力、经费与版面空间全都耗费在了不知所谓的民意调查或者某二线电视明星的爆料回忆录上面,那我们又会作何感想呢?假如一份报纸被八卦与偷拍所淹没,却没有报道即将对读者产生切身影响的政治或军事危机,这份完全理解读者需求因此明知有些新闻关系重大但却存心忽略的报纸究竟是“专业”还是“不专业”呢?假设一般每周你会注意到一打左右的新闻。或许还不止如此,这里姑且先采用十二这个数字。这样算起来每年就是六百余条新闻——尽管考虑到不同新闻之间往往相互交织并自我重复,或许可以把这个数字一刀两半砍成三百——而这些新闻全都会影响到你。新闻为你看待世界的态度提供了色彩,并且经常影响你的具体决策,从度假计划的制定到储蓄与消费的权衡再到你对于街头某陌生人是不是抢劫犯的判断。“好”新闻故事的累加——我指的仅仅是那些尽可能真实且足够准确的新闻故事——对于任何社会的福祉都有着重大的作用。勇敢、机智、刨根问底的新闻如此重要,以至于人们无法想象一个健康的社会可以不依赖这种新闻而存续下去。而坏新闻——懦弱怕事,勾结权贵,抹黑弱者,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新闻——则是一个社会通向毁灭的快车道。 3 X" s: x3 V( w1 [$ t4 G- M( _ # n1 z/ Q+ G0 ?因此“新闻是什么”这个看似平常的问题实际上却十分复杂重要并且有着显著的政治意义。在大多数记者的职业生涯当中,这个问题都好比屋中的大象,身材硕大,略显尴尬,人皆见之却难得讨论。这一章的主题不是记者,而是他们的工作。英国的新闻有着怎样的历史,以及今天的新闻现状如何?为此我阅读了不少报纸,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八十年代,希望借此大致得出一点结论。自然,这只是走马观花的见解,因为我要花一辈子时间才能将现今存世的所有报纸通读一遍。但是其中的趋势演变还是相当明显的。) r/ l9 U" b& Q& l# h. [
* n- M4 y4 P' g8 I; ?+ f(1) http://en.wikipedia.org/wiki/Alan_Clark/ e& a# Z) [/ K. S1 I5 H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Charles_Reiss ! f3 K( J {4 R! i% v3 r(3) http://en.wikipedia.org/wiki/Susan_Greenfield 4 r% o! W0 N. b1 h! Y/ Q5 r' N(4) http://en.wikipedia.org/wiki/Kennedy_Jones_(journalist)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29 17:00
(3)早期的新闻; u ^5 T A5 ]2 L+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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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并不可敬。我在故纸堆里翻找出来的十七世纪八十年代到十八世纪四十年代的最早期报纸往往看上去有些搞笑。这些报纸的尺寸都很小,大约只有十一英寸乘八英寸,而且只有一张纸两面印刷,或者两张纸四面印刷,极少情况下才用三张纸六面印刷。看一下1682年7月4日的《观察家报》吧,这份报纸今天依旧有着相对较高的知名度。这份报纸的全部版面都被一场虚构的对话占据了,对话双方是一位辉格党与一位托利党,内容涉及当时伦敦的民政事务。今天只有专门研究这一时期的历史学家才能看明白这份报纸究竟说了些什么,其他人只能看得一头雾水。这份报纸上没有一丁点算得上新闻的内容。1709年10月31日艾萨克.比克斯塔夫(1)的《闲话报》是一份单张两栏报纸,由“怀特巧克力馆出品”,上面绝大部分版面都被一篇政论占据了,文中将当时多位政治写手与不同种类的火炮进行了类比。看过这两份报纸以及当时的其他报纸之后,读者们难免感到这些报纸背后是一个人数寥寥、喜好争辩且高度政治化的伦敦人组成的小团体,这些报纸的读者都是政治专家,而他们的唇枪舌剑在外人看来很难理解。 * u2 O, ?, u" k% K& U6 o) `( ~* t9 N# C# s
但是人们对于真正新闻的胃口正在增长。约翰.安迪森早在1712年就写道“我的同胞的所有脾性当中最令我惊讶的就是他们对于新闻如饥似渴的欲求。”1718年8月30日的《每周综述报》开篇就是一份都柏林庭审纪实,受审的是一帮暴徒,他们袭击了一位举报“教皇派神父”的线人(这帮人遭到了罚款、监禁与鞭刑的惩处)。然后我们又有了很不错的国外新闻,尽管文章一开头兜了个大圈子,直到第三四段才切入正题。看起来西班牙舰队在西西里岛以东的锡拉库扎遭到了约翰.本格将军(2)的攻击,他击沉了九条敌舰,烧毁两条并俘虏了四条,另有十三条敌舰逃遁。接下来是写给西班牙公使的一封匿名信,落款是“一位英国大臣”,信中解释了攻击西班牙舰队的原因,很明显是为了“维护意大利的和平与中立”。但是西班牙公使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报纸接下来又刊登了一封来自西班牙公使方面措辞十分激烈的长信并且没有进行任何评论。接下来《每周综述报》就放下了这个故事,继续刊登了其他一系列新闻,这些新闻都没有大标题,也没有彼此分隔开来。肯特郡契塞赫斯特镇的教会就香火钱的问题发生了争执;马尔堡公爵从汤布里奇返回了家中;接下来是一条一句话新闻,今天任何一份小报都会将其当做头版头条:“我们得悉威尔士公主陛下已然有喜了。”接下来十三艘战舰正被派往西印度地区。哦对了还有,威尔斯某煽动闹事的神父遭到了判罚。再接下来是一则简短得十分值得称道的体育事故报道,“本月19日,爱德华.朗维尔爵士在布里斯托附近赛马会上不慎坠马并当场死亡。”一支西班牙小型舰队押运一千八百万枚金币来到了卡迪兹,另有一百零八名重罪犯被押赴新门监狱预备流放到西印度地区。波特兰女伯爵的姐妹迪克斯维尔夫人“在肯特郡自家座椅上逝世。”一艘小艇接到指令去荷兰迎接卡多根侯爵。优比诺的空气不太适合作曲家,“伪装者”圣乔治骑士约瑟夫.德布洛涅(3),因此他动身前往了迪弗利。西班牙人以伤亡一千人、损失两条单甲板帆船与一条驱逐舰的代价攻占了圣萨尔瓦多要塞。沙皇与瑞典国王之间签订的和平协议已经送达了罗斯托克。最后是一条国内新闻。“伤亡。泰晤士河溺水,四人;街头倒毙,一人;压死,一人;摔断腿,一人。” % I/ l4 I* ?* M( F2 w9 f- L) Z8 \ 1 _6 V5 s7 c7 K9 d+ l$ }0 p! l让我们先喘口气再回头看看。对于《每周综述报》的读者来说军事与政治新闻显然最为重要。但这份报纸也照顾到了八卦并简要涉及了地方新闻。另一份远远更加有趣的报纸是六版制式的《原创周报》,这份伦敦报纸“由约翰.埃博比在布莱克福瑞尔的布莱德威尔桥附近出品”。在这里我们终于看到了某种类似于现当代新闻体裁的东西。在上周六发生了一起“十分少见且不寻常的事件……地点位于皮克迪利附近的阿伯马尔街。”“某放贷老人”正在家里数钱,这时: b7 \; i+ J, ~. L" x- y0 d! @+ l' h5 `" t( }+ v
“由于意外不慎从三层楼高处的自家窗户掉落了一个密封的口袋,内有五百几尼,猛烈砸中楼下一名路过木匠的头部。此人并未上楼索赔或查看坠物来源,而是在意识到袋中财物价值远超疗伤所需之后携天降之财溜之大吉。放贷老者对他大吼大叫但无济于事,因为天色尚早,街头寥寥无人。我们尚不知悉此人目前下落。” & T" t W. m% t* p! ]8 f( ]1 o, W2 P% y" n6 Q& v+ Q {
这篇文章写得绘声绘色,很有新闻报道的感觉——以及一丝反犹主义的气味——但是其中的细节少得令人起疑,而且这个故事也未免有点太干净了。为什么没有姓名呢?挨砸的家伙怎么能猜到袋子里是什么?读者们难免会觉得这篇新闻压根儿就是埃博比先生在咖啡馆或酒馆里听来的段子。这份报纸上的其他几个故事在缺乏细节方面更是令人搓火。举例来说,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名诱拐犯在皇家交易所门前被擒,“据称他曾将多名年轻人强行贩卖至种植园。”什么?接下来就没有其他内容了。1717年7月6日的《原创周报》一开始很像《每周综述报》,先来了一大段国外新闻与军事新闻,接下来则是来自维也纳、巴黎、罗斯托克与海牙的政坛八卦。# L1 O# q3 f: e+ m( ]
5 ` m4 P* b* a1 F 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29 17:01
随着十八世纪不断推进,报纸的尺寸也在逐渐增加并开始包括更多的当地新闻,尽管版式依旧是各种题材挤做一堆,没有大标题或任何明显的组织原则,而且严重偏向外交与政治新闻,无论看上去多么深奥难懂。地区报纸也不过是转发来自伦敦的国外新闻与政治新闻而已,尽管1745-1746年的詹姆斯二世党人叛乱的确导致了大量地方性目击报道。但是从肯德尔到埃克塞特的报纸上满都是伦敦某教堂布道、伦敦火灾或者伦敦抢劫案之类的新闻。简而言之,这一切都有点杂乱无章。地方报纸惯于从头版开始向后安排材料,最早来自伦敦的消息排在最前面,之后的消息则向后排,直到印刷分派报纸的时候为止,因此最新消息往往只能占据最后一版的最后几行。无法供应新闻的报纸往往会央求读者原谅它们。十八世纪二十年代的《格洛斯特周报》就曾因为“目前新闻匮乏”而道歉并转而在报纸上刊登诗歌。 0 S C$ q; u1 W! q# J G9 Z0 e; h& | Y) F; W& O/ K+ e相比之下,当诸如1753年利兹暴乱或者1731年约克新建集会大厅正式启用之类正经地方新闻真的发生的时候,十八世纪的报纸往往能够给出相当完备且生动的描述。随着新闻市场的成长,直白的目击式报道也一并成长起来。有时这些报道的力度实在过于强烈,以致很难想象今天的报纸会对其进行刊登。从儿童遭受的残忍行径到施虐式的性犯罪,再到多名仆人受雇主胁迫不得不吃掉自己的排泄物的事件,此类可怖而详实的描述可谓层出不穷。人们很容易就能领会到十八世纪到十九世纪早期的英国是怎样一个暴力横行、无法无天且危机四伏的所在。1772年本.琼森在圣保罗教堂发表了一份长篇宣传册。他抱怨说一份典型的报纸“据说要是少了谋杀与抢劫、强奸与乱伦、兽交与鸡奸、渎神与悖理、煽动性信件与假冒伪劣,死刑决斗以及自杀,就毫无其他新闻可供刊登了。只有腐化至极无可救药的民族才会如饥似渴地追捧此类自甘下流的主题”今天我们并未改变多少。7 l* }5 k* I4 ~ y! ]" q% |9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