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熊 发表于 2015-2-27 12:56:33

国士的羽毛

   西元1910年9月,达乌里亚火车站旁,对于包工头张万寿而言,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打发自己的同胞去西伯利亚干活,并告诫他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晚上则把他们安置在自己简陋的工棚里休息。
      这里既是中介,也是宿舍,挣双份的钱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毛子也知道这一点,时不时的来打个秋风。
   今天,毛子们又来了。奇怪的是,以往装糊涂装孙子和塞红包的三板斧完全失效。毛子们似乎心里 憋着气,一定要他和他的工人们限期离开。气温虽已下降,狩猎季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过年还早,过年的钱更是远远没有挣够。
      不明白这些毛子是发了什么神经。据说他们是怕工棚里病死的那七个人出问题。
      死人能有什么问题。棚子里一年四季都有生病和死亡,虽然一天之内死了七个貌似多了些。可也没啥大不了嘛。
      更让人奇怪的是,毛子这次居然给每个能回去的发了25块钱(羌币)。毛子如此讲情理,饶是见多识广的张把头也没遇到过。
      稍加收拾,工人们半推半就的离开了张把头的工棚。他们不晓得,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再也看不见1911年的新春。也不知道他们的回归,给风雨飘摇的大清国添上一根稻草。
   10月19日,两名达乌里亚的工人来到满洲里——这里是中东铁路的起点,也是被俄国人的“小刀”多次切削后,中国边境的起点。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祖国。不幸的是他们没有在踏出满洲里。五天之内,他们相继死去。随后更多的人染上了相同的疾病。自此,中国近代史上有记录的最大一次瘟疫——肺鼠疫正式爆发。
   鼠疫沿着铁路迅速南下,三个月内就蔓延到从哈尔滨到大连在内的东北主要城市。
相较于今天,我们对于传染病的恐惧。大清政府对鼠疫的反应似乎有些古怪。对底层的普通人而言,瘟疫带来的恐惧是实实在在的。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毕竟肺鼠疫这样的名词对1910年的民众,哪怕是受过一些教育的乡绅,也太过超前。清帝国的官员们倒是有些无动于衷。嗯,没错,就是无动于衷。在他们的眼里,大清国几百年经历过的瘟疫多了去了,到时候就会平息。犯不着折腾的鸡飞狗跳。你看,广东香港那里,从1894年到1911年,鼠疫就没断过,不也挺过来了吗?
这么想的官员绝不是一个两个,然而不包括锡良。也不包括比锡良更大的官儿。比锡良更大的官儿?锡良已经是东三省的总督了,再大就该大到北京了吧!
   嗯,没错!
   忧心忡忡的还有外务部,没准还有宣统皇帝。
   他们瞎操心什么?瘟疫年年有,也没见他们如此操心过。
   因为跟在鼠疫后面的,是司马昭之心的俄国和日本。盘踞在北满和南满,五年前刚刚打过一仗的两强。
   他们不怕鼠疫吗?鼠疫是人类的敌人,他们难道不该相信科学、研发新药,全力面对吗?
   他们当然怕,不然张把头工棚里死去的七个工人,就不会被俄国人注意到。他们也采取了措施,这些措施是如此卓有成效,以至于明显用力过猛。
   对包括鼠疫在内的烈性传染病,最有效的做法莫过于彻底的隔离。有趣的是,隔离的方法,并不是现代医学的产物。据说是来自中世纪意大利的一位神父。想想孟德尔也是神父,教皇怕也是醉了。
   既然要隔离,那就一定要彻底。吊诡的是,俄国人却在此次瘟疫中,给人首鼠两端的感觉。一开始,他们仅仅是把染病的华人驱逐了事。直到俄国人中间也开始出现蔓延趋势,他们才将病人严格隔离开来。然而直到鼠疫被控制,他们却一直不曾切断过中东铁路,这个最明显的传播途径。
   周树人大叔教育我们:我是从来都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这一次,我们倒是真的应该把这个最大的恶意扣在俄国人头上。他们既想把鼠疫的祸水引向中国东北,又想继续在铁路上挣钱。毕竟,真正的隔离,对GDP的创害程度,是谁都要心痛的。
   所以,他们一方面执行了可能是史上最严苛隔离措施——冰桶挑战。即向疑似患者身上泼水,一周后如果不发热,说明健康。想想,这可是冬季的东北,前阵子玩冰桶挑战的家伙实在是弱爆了。另一方面他们不停的驱逐华人,以至于最后无分染病与否。
   与此同时,俄国人以防疫为名,调动大批军队到达东北。
   当然日本人也没闲着,除了他们似乎不怎么爱冰桶挑战外,其他比毛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甚至有打算活埋中国病人的记录!同时也把东北的军队,从2个师团,增加到了7个。
   那么中国政府呢?那位忧心忡忡的总督锡良在干吗呢?他一直在忧心忡忡而已。
   因为他没钱!
    锡良上任之初,就曾经托人摸过东北财政的底。

奉天省入款有580余万两,出款为940余万两;吉林省和黑龙江省的入、出款分别为280余万两、450余万两和90余万两、约200万两。
      正是了解到东北糟糕的财政状况,锡良开始死活不肯上任。而此时,爆发的鼠疫,离锡良上任刚刚两年不到。
   无怪乎虽然发现了疫情,政府也只能排出几个医生做做样子罢了。其实即使不懂现代医学,按照俄国人的冰(ge)桶(li)挑(cuo)战(shi),依葫芦画瓢总是会的吧。
   不过既然俄国人和日本人都开始调兵遣将,鼠疫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卫生问题了。锡良似乎看到了一丝光明。
   他赶快向外务部求救。
   按说外务部完全可以不理会东北总督的申请,毕竟瘟疫是内政,不属于外务部的范畴。不过此时鼠疫,已经越过了长城,向北京进发,东交民巷里的友邦人士已经开始“莫名惊诧”。更何况,外交部里还有锡良的老朋友——施肇基。
   在锡良接手东北这个烂摊子时,为了增收节支,澄清吏治,对东北官场进行了大裁员。惩罚,裁剪了不少官员。当然也奖励保举了不少人。被惩罚的最著名的官员,当属张勋。被保举的人了,就有一个叫施肇基的学霸。
   张勋,咱就不说了。
   施肇基,中国历史上首位美国康奈尔大学学生,先后获得本科、文学硕士以及PHD。三次担任驻美公使,一次驻英公使,……。当然,他的履历里也少不了参加了巴黎和会和在国联谴责9.18的日本,这样难堪的记录。
   此时的施肇基刚刚从哈尔滨道台的职务上来到外务部,面对有知遇之恩的老领导锡良。二话没说,给人,给钱。给的人,就是后来被某些人誉为“国士无双”的伍连德。给的钱,光哈尔滨一地,事后统计达到30万两白银。30万两大概是黑龙江GDP的1/3,当然30万也只够洋务运动的重臣——盛宣怀办一个葬礼。当然和慈禧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慈禧生日的瓷器就值这个数额。
   30万不是一次性给付的,因为防疫需要大量物资,按照目击者的描述。东北防疫几乎达到了想要什么,朝廷就给什么的地步。
   下面就看伍连德医生的了。啰嗦一句,他并不是施肇基的首选。因为他只是天津陆军军医学堂副监督,首选是海军总医官谢天宝先生。谢医生面对疫情和外务部的召唤,回答和《绣春刀》里,杀自己师弟的侠客差不多——这活儿,你得加钱!!!
伍国士没有让加钱,就上路了。此举颇得现代医人啧啧称赞。
   伍连德在近乎无限的物质支援下,干的非常漂亮。尤其是和他在一起的法国同行,因为自负断送了性命的衬托下。四个月就扑灭了鼠疫。关于他端正的工作态度、严谨的作风、雷厉风行的风格、孜孜不倦的教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意识品质,早有京虎子、礼露等名人加以论述,老熊就不再赘言。稍微总结下,从纯技术的角度讲,伍先生的贡献一是将当时发明不久的口罩运用在防疫中。从此,口罩成了生化危机的标准配备。二是奏请焚烧尸体。焚烧尸体的策略是如此之好,以至于俄国人和日本人都开始有样学样。
   且慢!
{:soso_e113:} 共产党员伍连德不怕艰难险阻,他的下属也是么?
{:soso_e113:} 怎么可能。事实上,当伍连德的法国同行也染上鼠疫送命时,伍医生就快成光杆司令了。还是锡良总督,威逼利诱,答应给大伙儿加钱,才算是聚拢起来。事后统计,获得封赏的总共有100多人。
{:soso_e113:} 东北那么大,伍连德忙的过来吗?
事实上伍医生只负责疫情最重的哈尔滨,做个榜样就行。其他地方依葫芦画瓢。比如奉天(沈阳)就是锡良总督亲自负责,对了,他还聘请了另一个负责奉天防疫的老外,叫司徒阁。吉林的道台孟宪彝。
{:soso_e113:} 对了,那曾经明显是鼠疫传播途径的铁路呢?
清政府也把繁忙的京奉铁路切断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俄国和日本控制的东清铁路,和南满铁路照常营运。元芳,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soso_e113:} 伍连德也用冰桶挑战吗获胜的吗?
没错。比残暴的哥萨克稍微好一点的是,清政府这边冰桶之前,给一碗稀饭垫底。毕竟,在当时的西医看来,肺鼠疫是必死无疑,隔离与否,就是个等死和找死的区别罢了。当然,伍博士亲自动手的地方多半会好一点。
{:soso_e113:} 中医呢?
在某些网络作品里,东北的中医成了笑料。因为此期间,参与防疫的中医病故者接近50%。第二次东北鼠疫流行时,他们更是“自不量力”的去打算救治鼠疫病人。如果他们应该被嘲笑的话,那么病死的其他防疫人员又意味着什么涅?面对未知的疾病,仍然在探索治疗鼠疫的方法,且不论效果与否。如果让病人来选择,是让他们接受冰桶挑战后去的伍连德,还是不戴口罩的中医更象一个医生呢?更何况《盛京日报》还报道了一位能活人甚众的中医。
{:soso_e120:}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相信,这位中医治好的,是被冰桶冻出来的感冒居多。不太可能取得象岭南医家罗芝园,在广东腺鼠疫流行过程中取得的成就。
……
         不管怎样,鼠疫在第二年的四月被完全扑灭了。
         如此重大的胜利,怎能不开会庆祝一下涅?
         1911年4月,万国防疫大会在伍连德的主持下胜利召开。这是一次国际性的会议,一次团结的会议,一次胜利的会议,一次继往开来的会议,一次中国人扬眉吐气的会议,……。老熊想补充的是,这是一次本来想各国献计献策的会议,想以夷制夷的会议,一不留神却变成了总结学术成果的会议。这也是一次花费惊人的会议,25天的会议,不到100人,总共花费白银10万两。至于怎么花的,开过医学会议的,呵呵,你懂的。
         伍连德一战成名。他立刻在北京买了房,直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前。他都过着奔(you)波(yu)的生活。还顺带娶了一个在东北认识的姑娘搁在上海做二房。满清、民国政府都木有亏待过他。只是在扑灭鼠疫方面,除了利用1910年的剩余物资,在东北重演了一次外。伍博士对各地的鼠疫似乎都有爱莫能助的叹气声。当然,山西那次例外,阎锡山动用军队的效果,让伍连德没有下不来台。
         伍博士还争取到了民国在世界上防疫的自主地位,创立了中华医学会,筹建过若干医院。
         直到1937年日本人把炸弹投到了伍博士的上海二房的家中。
         他必须做出选择了。留下来当沦陷区的大东亚共荣子民,还是跟随西迁的民国政府继续当官。
他选择了回家。回到他马来西亚的家。虽然后来那里也被日军攻陷,虽然那里没有人再请他控制鼠疫。我们无法指责他作为国府官员,没有与中国共命运,因为他从来拿的都不是中国护照。
         在老熊看来,他更像是一位爱惜羽毛的技术流,你可以怀疑他的人品,你不能怀疑他的技术。虽然以后的隔离更加专业,更加的娴熟,却没能再现伍博士两个月内扑灭鼠疫的佳绩。
后记:
伍博士熬过了抗战,陨于1960年。
锡良总督在辛亥革命后,郁郁寡欢地当起了寓公,1917年病故。
孟宪彝,这位通晓中医、美食,好色的吉林道台,虽然八面玲珑,最终因为作风问题被罢官。死于1924年
PS:年前太忙,眼看着年过完了。貌似看的伍博士资料还睡在电脑里。还是拿出来给大家一乐吧。
给大家拜个晚年,预祝元宵节开心!

草蜢 发表于 2015-2-27 14:11:22

本帖最后由 草蜢 于 2015-2-28 04:18 编辑

好! 写的好!

达乌里亚Dauria 就是Daur达斡尔人的土地的意思。这是贝加尔湖以东,黑龙江以北的一块地方,又被俄国人叫做Transbaikal 或外贝加尔地区。俄罗斯人在满洲人征服黑龙江流域之后不久就达到这里。乘俺大清不久以后就进关南下圈地去了,在此地建立了尼布楚根据地。 后按俺大清和俄罗斯的尼布楚条约划界,归俄罗斯,以尼布楚Nertchinsk为首府。 现在分别划为布里亚特共和国和外贝加尔省。

1851年的英国地图,还可以看到达斡尔利亚Daooria,此时还有一半在俺大清国国内。

upload.wikimedia.org/wikipedia/commons/thumb/e/ed/John-Tallis-1851-Tibet-Mongolia-and-Manchuria-NE.jpg/1024px-John-Tallis-1851-Tibet-Mongolia-and-Manchuria-NE.jpg

花大熊 发表于 2015-2-27 16:31:40

草蜢 发表于 2015-2-27 14:11
好! 写的好!

达乌里亚Dauria 就是Daur达斡尔人的土地的意思。这是贝加尔湖以东,黑龙江以北的一块地方, ...

受教了。
当时俄国人看来还没有把吃到嘴里的咽下去。

大鹏翔宇 发表于 2015-2-27 18:38:53

前面四个月,后面两个月,到底几个月啊?

花大熊 发表于 2015-2-27 22:19:24

大鹏翔宇 发表于 2015-2-27 18:38
前面四个月,后面两个月,到底几个月啊?

整个东北扑灭用时四个月,哈尔滨,伍博士分管的地段,严格算起来就两个月。
写的有点仓促: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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